父亲收到八千块钱后,很快回了电话,声音里的焦虑缓和了不少,但依旧能听出那份沉甸甸的担忧。他反复叮嘱我别太为难,说家里再想想办法。我知道,那是他最后的客套和无力。这个家,能想的办法早就想尽了。最终的压力,还是落回了我的肩上。
剩下的七千块,像一道冰冷的铁闸,横在我面前。十天后的网贷还款日,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挪用那五千块,意味着下个月要还的不仅仅是本金和利息,还有可能产生的逾期罚息,雪球会越滚越大。但不挪用,母亲的检查费就凑不齐。
我必须在这十天里,弄到至少七千块现金。
第一个想到的,是孙师傅。他是目前和我利益捆绑最深的人,也是最了解我处境的人。晚上收摊后,我特意留他下来,递了根烟,艰难地开了口。
“孙哥,家里出了点急事,急需用钱。”我尽量让语气平静,“手头周转不开,能不能先从咱们上个月急件分成的账上,预支我四千?下个月分成里直接扣。”
孙师傅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眯着眼看我:“家里事?要紧不?”
“我妈心脏不太好,得做个检查,急等钱。”我没瞒他。
孙师傅沉默地抽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眉头皱着。半晌,他叹了口气:“小陈,不是哥不帮你。这钱按理说还没到结算日,而且咱们这联盟刚经了事,账上的钱得留着周转,防备万一。我这边最多能先挪给你两千,还得跟老李他们打个招呼。”
两千。比预期的少了一半,但至少是笔钱。我心里一沉,但知道这已经是孙师傅能做的极限。联盟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得对其他人负责。
“行,两千就两千。谢谢孙哥。”我点点头,没再多说。
孙师傅当场用手机给我转了两千块,拍了拍我肩膀:“老太太的病要紧,放宽心。有啥要帮忙的,吱声。”
送走孙师傅,我看着账户里多出的两千,加上原有的八千,还差五千。下一个,我想到了王经理。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去了物业办公室。王经理正端着茶杯看报纸,见我进来,抬了抬眼皮。
“王经理,有个事想跟您商量一下。”我挤出笑容,“家里老人急病,需要一笔检查费,手头实在周转不开。您看……下个月驿站的场地管理费,我能不能……先预交一部分?或者,这个月的费用,能不能宽限几天?”
王经理放下报纸,打量着我,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小陈啊,不是我不近人情。物业的账都是死的,月初必须结清,我这也没权限给你延期啊。预交更不行,没这规矩。”
我的心凉了半截。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你小子最近确实挺踏实,也没再给我惹麻烦。这样吧,我个人先借你一千,应个急。你啥时候宽裕了再还我。”
他从抽屉里点了十张百元钞票,推到我面前。钱不多,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像是雪中送炭。
“谢谢王经理!太感谢了!”我连声道谢,接过那带着体温的一千块钱。
从物业办公室出来,手里攥着三千块,还差四千。缺口依然很大。还能找谁?老刘?吴老板?他们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交情没到那份上。赵阿姨钱阿姨?她们收入微薄,开不了这个口。
最后,我咬咬牙,翻出了手机通讯录里一个几乎遗忘的名字——阿斌。我大学时的室友,毕业后留在本市,关系曾经很铁。我欠债最崩溃的那段时间,还找他借过几次小钱,后来就没怎么联系了,主要是没脸。
电话拨通,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喂?陈默?”阿斌的声音带着点意外。
“阿斌,是我。”我喉咙发干,“那个……最近手头方便吗?家里有点急事,想跟你周转四千块钱,下个月一定还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默哥,不是我不帮你。”阿斌的声音有些为难,“我这边……刚买了房,每个月房贷压得喘不过气,媳妇儿又刚怀上,用钱的地方也多。四千……我实在拿不出来。一千块钱应急还行,你看……”
“……没事,阿斌,我就随口一问,你也不容易。打扰了。”我匆匆挂了电话,脸上火辣辣的。
最后一条路也堵死了。还差三千块。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一种巨大的无助感攫住了我。重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立无援。那些看似稳固的连接,在真正的金钱压力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难道……真的要动那笔还款?让债务雪球继续滚下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驿站,钱阿姨正在打扫卫生。看我脸色不对,她放下抹布,关切地问:“小陈,家里事解决了吗?钱凑够了没?”
我勉强摇摇头:“还差一点。”
钱阿姨犹豫了一下,转身从她放在角落的布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旧手绢包着的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旧钞票。
“我这儿还有八百块钱,是给我小孙子攒的买鞋钱,你先拿去用。”她把钱塞到我手里,“不多,应个急。老太太的病要紧。”
我看着手里那叠还带着老人体温的、皱巴巴的钞票,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阿姨,这……这不行,您的钱我不能要”
“拿着!”钱阿姨语气坚决,“谁还没个难处?你平时对我们不错,我们都看在眼里。这钱不急,你啥时候有了啥时候还。”
最终,我收下了钱阿姨的八百块。加上之前的三千,还差两千二。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驿站里,像一头困兽。最后,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先从下个月的还款里挪用两千二百块。这意味着,下个月我将面临更高的还款压力和可能的逾期风险。
顾不了那么多了。母亲的病不能等。
我把凑齐的一万五千块钱,分两次转给了父亲。转账成功后,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像被抽空了力气。
危机暂时解除,但留下的,是更深的焦虑和更沉重的负担。借钱的屈辱,资金的窟窿,以及对母亲病情的担忧,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记录着债务总额的刺眼数字,第一次对“重生”的意义产生了动摇。即使预知了结局,拼命挣扎,生活的残酷,似乎总能换着花样,给你当头一棒。
活下去,原来不仅仅是还清债务,还要时刻准备着,迎接生活突如其来的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