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poLo衫穿在身上,料子不算好,却有种奇异的份量。站在西门边新划出的快递点里,头顶是物业统一安装的遮阳棚,身后是印着小区logo的标准化货架,一切都显得那么“正规”。
第一个变化是流程。物业给的那台旧电脑里,装的是正版的驿站管理系统,虽然也是基础版,但比我那个单机野路子软件强了不止一个档次。扫描枪“滴”的一声脆响,快递信息就自动录入,生成取件码,不能再手动修改,杜绝了差错也少了“灵活”。好处是效率高、责任清晰;坏处是,以前偶尔帮晚归的住户代签一下,或者给忘带手机的老人行个方便,现在都不行了,系统铁面无私。
几个老住户起初不习惯。
“小陈,我手机没电了,你帮我找找,我那个是个小箱子……”
“阿姨,真对不起,现在系统规定了,必须凭取件码或者手机尾号,我这边查不了。”我指着屏幕上灰色的查询按钮,耐心解释。这是物业明确要求的,为防止信息泄露和误取。
阿姨嘟囔着“麻烦”,只好回家拿手机。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规矩是进步,但也磨掉了一点人情味的毛边。
第二个变化是“上司”。王经理现在真是我名义上的上司了。他会不定期来转悠,检查卫生,翻看出库记录,甚至会用手指抹一下货架看看有没有灰。
“陈默,你这货架标签贴歪了,重贴。”
“灭火器前面不能放东西,挡住消防设备了,挪开。”
“上班时间穿工装,扣子扣好。”
这些细节,以前我自己干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现在,每一句提醒都像一根细小的鞭子,抽打着我,让我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一个必须遵守规则的“临时工”。不爽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庆幸。因为这种“不自由”,恰恰是我曾经拼命想换来的“安全”。
收入确实稳定了,但刨去房租、最基本的生活费和那笔雷打不动的“管理费”后,能攒下来还债的钱,增长得像蜗牛爬。我看着记账本上那条缓慢蠕动的曲线,还是会焦虑。四十万的债务,像遥远地平线上的乌云,虽然暂时被眼前的安稳遮住,但我知道它一直在那里。
唯一的好处是,心定了。不用再担心突然被查封,不用再算计怎么应付各方势力。所有的精力,都可以聚焦在两件事上:把手头的工作做到无可挑剔,以及,像雷达一样搜寻任何可能增加收入的机会。
我开始更细致地研究这个快递点。我发现,虽然物业统一对接快递公司,但各家快递员的服务态度和配合度还是有差异。比如中通的快递员总是匆匆扔下就走,而顺丰的老张和韵达的一个新来的小伙,会稍微帮忙规整一下。
我会有意无意地跟配合度高的快递员多聊几句,递瓶水,混个脸熟。这点微薄的人际投资,短期内看不到回报,但我知道,良好的人际关系在任何时候都是润滑剂。
同时,我盯上了“寄件”业务。物业的方案里,这一块提得比较模糊,只说是“可拓展服务”。我之前自己干时,寄件量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现在背靠物业,有了正规场地,是不是可以尝试做起来?
我找王经理小心翼翼地提了这个想法。
“寄件?”王经理挑了挑眉,“你想怎么弄?跟哪家合作?价格怎么定?出了问题谁负责?”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我早有准备,把打听到的几家快递公司的散户寄件价格、优缺点,以及如果操作的话,我可以负责打包、录入、初步验视,收益可以与物业分成的初步想法说了出来。我知道,这又会增加他的管理成本,所以我提出的分成比例很保守,物业拿大头。
王经理沉吟了一会儿,没立刻答应,只说:“我先看看情况,问问上面的意思。你别瞎搞,等通知。”
虽然没有立刻得到许可,但至少他没有一口回绝。这就是进步。
日子就在这种按部就班的规矩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中流过。每天穿着同样的工装,重复着扫描、登记、取件的动作。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却像一根被重新校准的弦,紧张却有序。
晚上躺在床上,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各种恐慌的念头撕扯,而是能平静地复盘一天的工作,想想哪里可以做得更好,明天该怎么跟那个难缠的快递员沟通,寄件业务如果能批下来第一步该怎么做。
债务的阴影并未远离,但我不再是那个被阴影追逐、慌不择路的逃亡者。我有了一个虽然狭小、但边界清晰的阵地。
我知道,真正的反击还没有开始,我还在积累最原始的资本不是金钱,是信用,是经验,是对规则的理解和运用。
规矩,画出了方圆的边界,也给了我一个可以稳稳站立的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