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门彻底锁上了。那把冰冷的挂锁,宣告了一个阶段的结束。
地下室里积攒了几个月的烟火气,很快被灰尘和霉味重新占据。我拆掉了货架,搬走了电脑和小太阳,最后看了一眼那四平米空荡、斑驳的水泥格子,心里没有太多伤感,反而有种奇异的轻松。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且非法的包袱,虽然这个包袱曾是我全部的希望。
街道的“研究”和“方案”像悬在空中的饼,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掉下来,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掉下来。我不能干等。
生活立刻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糟。因为失去了驿站那份虽然微薄但稳定的收入,所有的压力又都压回到了外卖骑手这一个身份上。我必须跑得更拼,更久,才能勉强覆盖每月必须的欠款利息和最基本的生活开销。
日子仿佛又变成了车轮上无休止的循环。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以前送外卖,是为了活着,是为了凑够当天的最低还款额,是在恐惧驱使下的机械奔跑。现在,我依然拼命,但眼睛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我会更仔细地观察每一个小区,留意它们的物业、快递存放点、人流特点。送餐上楼时,会不经意地问一句:“您这栋楼快递好取吗?”听到抱怨,心里会默默记下。
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信息。哪个片区缺乏规范的快递服务,哪个小区的物业比较开明,甚至哪家快递公司在寻求更有效率的末端派送合作。我把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存放在那个破旧的笔记本里。
空窗期,成了我的观察期和学习期。
我重新下载了那些曾经让我绝望的网贷App,不是去借款,而是去研究它们的还款条款、利息计算方式。我像一个最吝啬的会计,计算着每一分钱的流向,寻找着有没有可能通过协商减免部分利息或延期还款的可能。我知道这很难,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得去尝试。我甚至开始留意法拍房、不良资产处置这些离我很遥远的信息,潜意识里,或许在为自己寻找更遥远的可能性。
偶尔,在送餐途中会遇到锦秀花园的熟客。
“小陈,驿站什么时候再开啊?现在取快递麻烦死了!”
“是啊,物业那边又乱成一锅粥了。”
我只能笑笑,回答:“等等看吧,街道和物业说在研究方案。”
他们脸上的失望是真实的。这种失望,成了另一种鞭策。我知道,那个被需要的位置还在,只是我需要用一个更合法、更牢固的方式去重新占据它。
期间,我硬着头皮又去找过一次王经理,借口是问问物业方案的进展。王经理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只说“上面在研究,急什么”,但这次,他没有直接赶我走,甚至在我离开时,含糊地提了句“保持电话畅通”。
这句话,像黑暗中一点微弱的萤火,让我不敢放弃。
日子在等待和奔跑中流逝,冬天彻底过去,路边枯黄的草地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春风依旧料峭,但吹在脸上,已经没有了刀割般的寒意。
我依旧贫穷,依旧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依旧住在那个潮湿的出租屋里。但我的心境,却像这季节一样,在严寒过后,悄然发生着变化。少了几分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多了几分在绝望中寻找生路的沉静。
我不再是那个只想着“拆东墙补西墙”的可怜虫,也不再是那个幻想靠一个非法驿站就能翻身的天真者。我清楚地看到了横亘在面前的巨大鸿沟——规则的鸿沟,资本的鸿沟。
我知道,跨越它需要时间,需要机遇,需要我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甚至需要一点运气。
但至少,我不再只是站在沟边绝望哭泣。我开始默默地搓着绳索,收集材料,哪怕每次只能搓出一寸,哪怕找到的材料微不足道。
我并不知道那条绳索最终能否帮我渡过鸿沟,但只要手还在动,希望就未曾断绝。
春风拂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我骑着电动车,穿梭其中。后座的外卖箱里,装着别人的三餐温饱,也载着我沉甸甸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