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墙角驿站”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开张了。
日子变成了双线作战。白天,我依然是那个拼命抢单的外卖员陈默,风里来雨里去,不敢有丝毫懈怠。送外卖的收入是我活下去、并且攒下每一分“创业资金”的根基。下午两点到五点半,只要没有紧急订单,我就会准时出现在锦秀花园的侧门墙角,支起我的折叠桌,挂上那块越来越斑驳的小白板。
这三个半小时,比我送一天外卖还要耗神。我必须像雷达一样警惕,耳朵竖着听有没有保安的呵斥,眼睛盯着每一个来取件的人,生怕拿错或者丢失。同时,我还要赔着笑脸,对每一个心存疑虑的住户解释:“临时寄存点,方便大家。”
老张很够意思,不仅把他负责片区里白天难派的件都放在了我这里,还私下里跟其他几个相熟的快递员通了气。渐渐地,中通、圆通的快递小哥也会偶尔塞过来几个件,条件一样,一件三毛,现结。
件量从最初的每天二三十个,慢慢爬升到了四五十个。收入也从八块、十块,变成了十五、二十。钱很少,但每一毛钱都带着温度,是希望的温度。
当然,麻烦也从不缺席。
有一次,一个住户找不到快递,情绪激动地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是骗子,偷了他的东西。我冷汗直冒,只能一遍遍陪着他在那堆包裹里翻找,最后发现是他家人帮他取走了,却忘了告诉他。虚惊一场,但我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还有一次,城管的车真的来了。我当时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收桌子收快递,差点把一盒易碎品给摔了。幸好那一片不是严管街,城管只是呵斥了几句,让我赶紧走。我推着车,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直到城管走了,才又偷偷摸摸地回去。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比我站在天台边缘时好不了多少。
最大的危机,来自物业。
那个曾经把我轰出去的中年保安,终于发现了我的“非法据点”。他带着两个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一脚踹翻了我的折叠桌,包裹散落一地。
“妈的!跟你说过这里不准摆摊!把东西都给我收了滚蛋!不然全给你没收!”他唾沫横飞地骂着。
我看着散落一地的快递,那是我的全部心血,也是住户们等着的东西。一股血性猛地冲上头顶,但我死死压住了。我不能冲动,冲动就全完了。
我弯下腰,一边捡东西,一边用尽可能卑微的语气说:“叔,对不起,我马上收。您看,我就占这个小角落,也不碍事,主要是方便大家取快递,你们物业也省心不是?我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
“方便个屁!谁让你方便了?这是违规!再让我看见,见一次砸一次!”他根本不听,恶狠狠地威胁。
那天,我被迫提前“收摊”。看着那个保安得意的背影,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委屈、愤怒、无力感交织在一起。但我没有哭,也没有放弃。
第二天,我换了个更隐蔽的角落,离侧门稍远一点,在一棵大树后面。我还买了两包好烟,趁那个保安换班的时候,塞给了另一个看起来面善点的年轻保安,低声下气地求他行个方便。
也许是那两包烟起了作用,也许是年轻保安也觉得我这不算什么大事,他含糊地说了句“自己注意点,别太明显”。
我的“驿站”,就像石缝里的一棵野草,在夹缝中艰难地寻找着阳光和雨露。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在物业的默许或者说无视和城管的间隙中生存。
收入在缓慢增加,但我依然很穷。所有的钱,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开销,都被我存进了那张银行卡。我不敢乱花一分钱,因为我知道,这点微薄的积累,是我未来某天能够租下一个真正角落的希望。
晚上,我躺在吱呀作响的床上,不再只是麻木地回忆今天的收入,而是反复盘算:今天驿站收入十八块六,外卖收入一百二。这个月如果能稳定下去,或许能攒下接近五千块。距离租那个最便宜的小区储藏室,月租一千五,押一付三需要六千,还差一千块。
一千块,一个巨大的数字。
但这一次,我没有感到绝望。因为我知道,我正走在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我的“驿站”虽然寒酸,虽然非法,但它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一点点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据点。
我甚至开始偷偷观察小区里那些进出驿站取件的人流,在心里默算着如果有一个固定场地,一天能处理多少件。我开始留意网上二手货架和监控探头的价格。
债务的阴影依然笼罩在头顶,四十万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我的目光,已经不再只是恐惧地仰望它。我开始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这条用折叠桌和白板铺就的、狭窄而泥泞的小路。
路还很长,但我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因为我知道,只要不停下,石缝里的野草,终有一天也能触碰到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