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缓过神来,二哥已经走远,不知道他嘴里这个不得宠的儿子说的是涂山篌,还是他自己。
或许是二哥跟涂山篌说了些什么,又或许是我的冷漠,终究让心高气傲的他生出了退意。此后很长一段时日,他再没递过消息来,连涂山家送来的东西,也渐渐恢复了寻常模样。
此刻的我,是真心盼着,我与他之间这场孽缘,能就此斩断。从此山高水远,各走一方,再无半分牵扯才好。
一晃又是两个月,
一日,我从乡下的铺子回来,居然看到了久未谋面的父亲,而他身边坐着的正是那位,我一心想要斩断的旧日“朋友”,涂山篌。
“爹爹,篌公子。”我上前行礼。
“防风小姐,近来可好?”涂山篌微笑着与我打招呼,眼角却飞快闪过一丝赤红。这是我重生后第一次见他。
望着眼前这个身着蓝袍、既潇洒自在又桀骜不驯的男人,上一世的种种如潮水般涌来。
我爱了他百年,也恨了他百年,最终落得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往事翻涌间,我竟一时怔在原地。
见我怔在原地,篌的嘴角微微勾起,眼底翻涌着藏不住的欣喜,还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傲。
他凝视着我,缓缓开口道,
“我刚才询问了防风族长,族长夫人的病情已无大碍,可我涂山家自从防风小姐离开后可是一团的糟,奶奶想念防风小姐想念的紧,托我来问问防风小姐要何时回去?”
防风小姐……之前我最喜欢在他嘴里听到我的名字,“防风”是我的骄傲,“小姐”是我可以给他的清白之身。
可如今,他每唤一声,我心中的恨意和被羞辱的痛意就会叠加一层。
“意映,你母亲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父亲也开口,他大概觉得涂山家派大公子亲自来接,已经给足了我面子,便想要替我答应下来。
“父亲!长年累月的病才最磨人,昨夜半夜母亲还紧急叫了医师前来救治的。”我没有理涂山篌,转身假装认真和父亲交谈。
父亲愣住,我猜他根本不会去看望母亲,更不会知道母亲的病情。
果然,他心虚了,但还是借着父亲的威严皱眉训斥了我,说我们防风家的人素来重承诺,既然和涂山家定了亲就是涂山家的人,就算有事也要先紧着婆家,不要老是想着回娘家。
“爹爹,其实我回来是因为……我不想嫁涂山璟了。”我叹息开口,打断了父亲的慷慨激昂的训女经。
我话一出口,父亲和涂山篌都是一惊。
“防风意映!你说什么?”
“防风小姐!你……”
两人同时出声。一个在提醒我防风家嫡小姐的身份,一个在提醒我不要展露出对他的感情。
可笑,他现在还觉得我对他有情。
“我见过涂山璟了,他说他已经有心爱之人了,不会娶我的。”
这不算是撒谎,前些日子我确实去了一趟清水镇,
也看到认真过日子的涂山璟和化身小六的高辛大王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俩在如此脏乱的环境下,依然能过的自在满足,但看见大家都积极快乐地生活,我也很开心。
变换容貌后我请他们喝了一顿酒,涂山璟真的很聪明,没聊几句居然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他特意避开王姬寻到我,我索性直言相告,说自己有意退婚。
他自是十分感激,在提出要报答我的时候,我打住了话茬。
聪明人不用说太多,有些时候人情比金钱重,何况是这个未来涂山族长的情。
我见过涂山璟这话一出,父亲和涂山篌又是同时一惊。
“你何时见过我那弟弟,我怎么不知道?”涂山篌盯着我。
“我已经传信给奶奶了,你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奶奶不想告诉你吧。”我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涂山篌,看着他的眼神从质疑变到愤怒再到灰暗。
“爹爹,从前我的确想过要嫁给涂山公子,可我心里的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它必须是双向奔赴的。既然涂山璟心中另有所爱,那我便想收回这份心意,重新做回防风家的大小姐。”
父亲脸色铁青,整个脸皱成一团,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被突然闯入的两位哥哥打断。
“父亲,我本来就觉得小妹还小,不用这么早谈婚论嫁,如今退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事说到底,也是涂山家不地道,不过也不全是坏事,毕竟涂山家的男人向来专一痴情,如果成婚后再遇见相爱之人,难免会出休妻退婚之事,到时候可是两家人的难堪。”
大哥言语情真意切,二哥却直接切中了要害。
父亲脸色各种变化,却还是不想松口,
“这中间,也许有什么误会,再则……两个家族联姻可不光是两个人的事,篌公子您说这事如何是好”
父亲看向涂山篌,想等他开口解释。
涂山篌看了我一眼,我也如父兄一般用谴责且坦然的眼神看向他。
涂山篌轻叹一声只好开口,“这事太过突然,我还得回去请教一下奶奶的意见,不过各位放心如果是我涂山家的过错,青丘一定会想办法弥补的。”
“如果?现在还是如果?涂山篌咱们也算是有交情,你居然这般欺辱我们防风家!”二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涂山篌的衣领。
“二弟!你放开他,咱们防风家不是不讲道理的……”大哥忙冲上去拉架。
“蠢货们,都给我住手!篌公子,我说的是我两个逆子……没有说您。”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场面乱成一团。
我不想再听下去,起身行礼告辞,剩下的就由着他们红脸白脸随便唱吧。
晚上,我支开丫鬟竹影,点起烛火,等着故人的探访。
果然,夜半时房间闪进一个黑影。
“意映,为什么?”一个高大精瘦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自然是涂山篌。
仔细看,他身上的衣裳,居然换成了当年灯会初遇时的那一身。
他这是想要唤起我往日的情丝么?可笑!可悲!
“什么为什么?”我将烛火拨的更大了一点,盯着他似笑非笑。
这个表情是我从二哥那里专门学的,因为我发现这个表情很多时候都非常好用。
果然涂山篌开始胡乱猜测起了我的心思,“意映,你见过了涂山璟,所以……喜欢上了他?”
呵,我几乎笑出了声。
见我偏过脸不肯看他,涂山篌反倒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声音里染上几分急切:“所以你说要退婚,也是为了以退为进?意映,连你也要抛弃我么?”
他离我很近,我能看到他眼底的水光,和眉宇中掩盖不住的痛苦和挣扎,以及......嘴角那条淡淡的疤痕。
他曾经和我提起过,这个疤是他服侍涂山璟母亲吃药时,被那个女人用药碗砸出的伤痕,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曾经无数次主动吻上去,试图为他驱散阴霾,哪怕是一点点。可现在的我只想重复他母亲的话。
“你确实让人觉得恶心。”
“你说什么?”涂山篌声音变得极轻,仿佛真的没有听清楚我的话。
“我说你让我觉得恶心!”
“你再说一次!”涂山篌的声量突然难以控制的提高,他盯着我,眼中的泪光也渐渐变成了一片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