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忆看着意映道,
“防风意映,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涂山氏包括紧跟在他们后面的离戎氏的根基都在中原,永远不可能真正向着高辛。”
意映心中一沉,高辛忆的主动示好,反倒让她多了一分警惕,
“可……我们防风氏的根基也在中原啊。”
“不,防风氏的根基在你,你在哪里防风氏的根基就在哪里!”
炭火烧的极其旺盛,高辛忆将砂铫离火放置于一边,沸水撞击壶壁的轻响渐渐平息,
高辛忆再次开口,
“意映,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是被命运眷顾的人。”
意映心中不安感越来越盛,她不明白高辛念忆为什么会这么说,可高辛忆似乎不愿意做过多的解释,又专心的泡起了茶。
温盏中舀入茶末,注少量热水,高辛忆又用茶匙耐心将其搅匀,形成无结块的细腻茶膏,
意映知道这是贵族们惯用的招数,不紧不慢晾着别人,既显自己从容不迫,又暗衬着身份上的高人一等。
可她今日是有求而来,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高辛忆捏着茶筅,先舀了半勺茶膏入盏,再提起砂铫,沸水细如银丝般注进盏中,手腕轻旋间,茶汤已泛起绵密的沫饽。
直到将两盏茶都分得匀净,才抬手朝意映虚引,声音轻缓,
“尝尝。”
意映依言执盏,入口先甘后涩,又含着一丝沉郁,正合了她此刻的心境。她细细品着,将茶汤缓缓咽下。
就在这时,高辛忆忽然开口,语气漫不经心,
“你知道大荒最有名的三面宝镜么?
意映点点头。
大荒有三面宝镜流传于世,
第一面是由狌狌魂魄锻铸而成的狌狌镜,能窥视过往、留存旧日片段;
第二面是由鲛人王胸口的凝影珠所制的定水镜,可映照指定区域的实时画面,不受距离与屏障阻隔;
最后一面唤作断生镜,由上古凶兽睚眦的眼骨熔铸而成,传说睚眦能窥生死、记怨仇,其眼骨自带 “断命” 异能,可将使用者或指定之人的 “死兆” 凝化为可见画面。
如今这三面名镜境遇各异,狌狌镜与断生镜早已在岁月流转中不知所终,唯有定水镜尚存于世。当年黄帝为防其窥探之能引发祸乱,削弱了它的映照范围与灵力,之后多次转手传到了离戎氏的手中。
离戎昶将它安置在自己的地下赌场中,用于窥探赌局虚实、把握全局。
“断生镜在我这里。”
高辛忆说着,让下人从暗柜中取出一面铜镜,镜身刻满繁复古奥的花纹,触手冰凉。
她抬手刺破自己的食指,将血珠滴落在镜面 ,食指连心,心头血一触镜面,原本暗沉的镜光骤然晃动,渐渐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镜中是位老妇人,鬓发全白、脊背佝偻,虽依稀能辨出是年迈的高辛忆,眉眼间却没了半分如今的尊贵神采,只剩一片木然。
她独居在空旷的殿宇里,四下蛛网密布,案几、地面积着厚厚的灰尘,连窗棂上都蒙着一层灰翳,透着刺骨的冷清。身边仅有两三个同样老态龙钟的下人,垂首立在角落,沉默得像两尊石像。画面停滞了片刻,老妇人枯坐在冰冷的榻边,在无边的孤寂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殿内唯有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无声浮动。
见此情景,意映不由得皱紧了眉。
高辛忆身为高辛王族,整个高辛比她地位尊贵之人屈指可数,最终怎会落得这般孤冷凄凉的下场?
“这就是我的死兆。” 高辛忆从断生镜上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
“我会孤单老死在五神山上……这样的结局,我不甘心!”
高辛忆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缓缓咽下,
“于是我寻遍周边所有能取心头血的人,一一用断生镜测试,慢慢拼凑出了我,乃至整个高辛的未来…… 高辛被西炎吞并,而我,会嫁给玱玹。可西炎国早有王后,我只能被安置在五神山,做另外一个自欺欺人的王后。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得到过玱玹的半分真心。爱、等待、失望、绝望…… 我的一生,都耗在了这无尽的空等里。”
意映心头狠狠一震,她清楚,这短短几句话背后,藏着的是足以倾覆王朝的血雨腥风,还有一个女子耗尽一生的悲凉。
“我不甘心落得这样的下场。后来偶然查到断生镜也并非一成不变,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镜中景象会随人选择的变化而变化。”
高辛忆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断生镜镜柄的花纹,语气里裹着压抑的焦灼,
“为了改命,我逼自己做了无数违逆天性的决定,可无论我怎么选,镜里的结局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高辛忆顿了顿,端茶的手微微发颤,显然这些绝望的日子仍让她心悸,
“就在我快要放弃时,突然发现镜中很多人的结局都变成了一片空白。我将这些人都找来,然后发现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你有关。”
意映听到这里,心头已明了大半……
高辛忆果然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我费了些周折取到了你的心头血,滴在镜上才发现,你的结局和所有人都不同,你是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她说着,将一柄银刀递到意映面前。
意映接过刀,也没有多言,只利落划开食指,鲜血滴落在镜面上。
镜中闪过一丝模糊的人影,然后迅速被一股浓黑的雾气卷裹,彻底化作混沌一片。
“你愿意告诉我,你身上藏着什么机遇吗?”高辛忆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急切。
意映脑中飞速运转,压下翻涌的思绪,抬手拭去指尖血迹,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她抬眼迎上高辛忆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说的‘机遇’是什么,但我知道,怎样能改变你的未来。”
“如何?”
“出兵,攻打西炎。”意映一字一顿道。
高辛忆脸上的期待瞬间被警惕取代,她往后缩了缩身子,可说出的话不是“为什么”,而是,
“这……会有用吗?”
高辛忆顿了一下又道,“连与蓐收订婚这样的大事都改不了我的死兆,一场战事就能扭转?还有……依照我们如今的实力根本打不过玱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