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映皓齿微抿,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紧紧盯着相柳,而相柳还是一言不发。
片刻后,意映只好叹息一声,放松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啧啧啧……这么神秘?什么都不能说么?那不然你显个原型给我看看吧,其实我还挺好奇九头妖长什么样的,九个头都一个模样么?”
“你知道,上一个和我说这话的人是什么下场么?”相柳的脸突然冷下来。
“那你知道,上一个和我这么说话的是谁么?”意映脸跟着也冷了下来。
“……谁?”
相柳话音刚落就开始后悔,这明显是小年轻斗气的说法,
相柳抬眼望向意映,却见她早摆出了那副熟悉的似笑非笑的模样,
不知怎的,相柳心头忽然涌上种怪异的滋味,几分欢喜,几分惆怅,又掺着点说不清的酸涩。
他避开意映的眼神,低头咬了口汤包,滚烫的汁水在舌尖炸开,烫得他微微蹙眉。
“啊,我忘记和你讲了,这是汤包,里面有热汤的,是不是很烫?给我看看……”
意映情急之下下意识往前凑了凑,指尖虚虚悬在他唇边,又轻轻吹了吹。
相柳察觉到一股微凉带着香味的气息拂过,直直钻入鼻息,缠上心脉。相柳竟觉得自己魂魄也跟着晃了晃,有些跟不上身子,他想要伸手推开意映,可一时间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意映察觉到相柳的手似乎在抖,也跟着吓了一跳,忙去牵相柳的手,
“你手怎么会这么凉……”
就在这时,相柳突然冷静下来,反手握住了意映的手,
“涂山璟来了!”
涂山璟推门而入后目光先落在茶台旁 ,此时的防风意映与相柳竟同时抬眼望来,脸上还挂着如出一辙的似笑非笑,那神情看得他心头骤然一紧,头皮也阵阵发麻。
他暗自腹诽,不管是两个防风意映、两个相柳,还是眼前这两人同框,哪一个组合都不是好应付的。念头刚落,又觉得自己这想法纯属废话,忍不住哑然失笑。
回想当日涂山璟得知防风邶便是相柳时,他简直难以置信,
那个令大荒闻风丧胆的魔头,数百年来竟一直顶着防风氏庶子的身份,在中原地界从容游走、暗中布局,这份隐忍与伪装,实在骇人。
可更让他意外的是防风意映,身为防风邶的 “妹妹”,她知晓真相后,竟没有半分震惊或惶恐,反倒接受得那般丝滑自然,这其中细节,着实耐人寻味。
涂山璟和善笑道,“这般看来,二位倒真有几分兄妹相。
相柳握着汤勺的手一僵,冷笑道,“看来青丘公子的眼神和脑子都不怎么样啊。”
……
三人一阵沉默,
涂山璟浅浅叹了一口气,“不是你们说要见我么?”
意映拦在相柳面前摇头强调,“不对!是你前几日让倕粱给我们带了话,他没说清楚,我们才决定亲自来问你的。”
涂山璟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坐到两人的对面,又细细设下一道禁制。
“意映果然聪明,其实我也没想瞒着你们,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们好。”
相柳也跟着笑,
“是么?那我倒要听青丘公子说说看,这‘好’是怎么个好法。”
涂山璟神情渐渐严肃,
“神农义军本就是神农族遗留下的问题,如今他们找到炎帝的正统后人,由他来接管义军,也算是人心所向,你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从义军中撤出,寻找你自己的人生。”
相柳手中摩挲着汤勺,
“我自己的人生?”
“对,你可以去找高辛大王姬。”
相柳皱眉,“你是说高辛玖瑶?”
涂山璟点点头,“对,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甚至会投靠玱玹……你应该听说过关于大王姬身世的传言,那样的身份对别人来说可能是负担,但对你来说,不管是真是假,不管对你还是……对王姬,都是好事!”
相柳突然抬起头,细细的去看涂山璟,脸色轻微一变。
“你……自己断掉了情丝?”
涂山璟脸上带着一丝淡淡地笑。
相柳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悲切,“值得么?”
涂山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静静看向相柳,“我是青丘涂山家的人,我的一切都由涂山家所赐……可你,值得么?”
相柳自然不会回答,
意映凝视着眼前这两个性情、身份全然不同的人,他们脸上竟带着如出一辙的神情,无喜亦无悲,意映心中的复杂感越发难以言喻,一切到了嘴边都变成了一声叹息。
重生归来,意映曾笃定,人世间除了生死,再无真正的大事。
可随着时间流逝,万物的变化,她终究没能守住那份淡然。
意映渐渐看清,这大荒之中,没有人能真正置身事外,每个人肩头都扛着无形的责任,心底都藏着不愿放弃的坚持,还有拼尽全力也要护住的人或事,
是涂山璟的家族存续与天下棋局,是相柳的义字当先与逆势而战,亦是她自己想要守护的防风氏族人,与这一世不愿重蹈覆辙的宿命……
而这份身不由己,从来不止于个人。西炎欲统大荒,步步为营,以雷霆手段收拢势力;高辛偏安一隅,看似中立,实则暗布眼线,权衡利弊;神农义军困守一隅,以残躯支撑着故国最后的尊严,誓与轩辕抗争到底。
三方势力鼎立,各自为政,今日为利益缔结同盟,明日便可能因猜忌反目成仇,此刻是生死与共的盟友,转瞬就可能沦为兵戎相见的仇敌……
可偏偏,无论是个人还是部族,立场各异,心之所系亦截然不同。
你要的家族安稳,或许是他必破的棋局桎梏;他护的道义风骨,可能是你避之不及的灭顶祸端;西炎的统一大业,是高辛的隐患,更是神农义军誓死反抗的根源。
这般相悖的路径,纠缠的牵绊,最终会走向何方?
是终有一人妥协退让,是一方部族俯首称臣,还是所有人都坚守本心,所有势力都对峙到底,直至大荒战火燎原,血流成河?
意映望着窗外漫进来的天光,指尖无意识收紧,只觉这重生后的前路,比前世更添了几分沉重与茫然。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