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萤涧的腐臭气息仿佛渗入了骨髓,林夏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嶙峋怪石和扭曲藤蔓间艰难穿行。露薇缩小了形体,如同一抹微弱的银色萤火,栖息在他肩头补丁的破口处,沉默得如同不存在。自逃离青苔村祠堂那场惊心动魄的混乱后,两人之间只剩下冰冷的契约锁链和更深沉的猜忌。巫婆那句关于“白鸦”和“苍曜之死”的低语,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林夏心头,而露薇眼中对人类不加掩饰的厌恶,则如同无形的荆棘,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向东,腐萤涧……”那只靛蓝幻蝶的低语是唯一的指引。但这片涧谷比他想象的更加阴森诡谲。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和某种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味,脚下湿滑的苔藓下,偶尔能瞥见森森白骨,不知是野兽还是……更糟的东西。露薇散发的微光,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却也像灯塔,吸引着潜伏的恶意。
“你确定那个叫‘白鸦’的家伙会在这里?”林夏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涧谷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露薇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冰冷疏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确定。但腐萤涧是已知通往‘鬼市’最不稳定的入口之一。混乱,意味着机会,也意味着……更多的危险。”她顿了顿,银色花瓣在黑暗中不易察觉地收拢了些,“收起你的好奇心,人类。这里的‘商人’,交易的不是货物,是灵魂碎片和未尽的诅咒。”
正说着,林夏脚下猛地一滑。他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手胡乱抓向旁边一根看似结实的藤蔓。入手冰凉滑腻,根本不是植物!那是一条伪装成藤蔓的惨白色骨蛇,鳞片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黑液。蛇头闪电般回转,张开没有牙齿、只有一片漆黑空洞的口腔,发出无声的尖啸!
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直刺林夏脑海,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扭曲。肩上的露薇反应极快,一道细如发丝的银光从她花瓣尖端射出,精准地刺入骨蛇空洞的眼窝位置。
“嘶——!”这一次,骨蛇发出了真实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两块骨头在剧烈刮擦。它剧烈地扭动起来,缠绕林夏手臂的力量骤然松懈。
林夏趁机挣脱,踉跄后退,心脏狂跳。他低头看向手臂,被骨蛇缠绕过的地方,皮肤上留下了一圈青黑色的淤痕,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
“愚蠢!”露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这是‘噬魂蛇’,以恐惧和记忆碎片为食!你的莽撞只会引来更多!”
仿佛印证她的话,四周嶙峋的石壁缝隙里,传来了更多悉悉索索的爬行声,点点幽绿、暗红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如同鬼火。
“跑!”露薇低喝一声,银光暴涨,瞬间在林夏身前形成一道薄薄的、不断摇曳的月光屏障。屏障接触到的噬魂蛇,身体立刻冒出滋滋白烟,发出痛苦的嘶鸣。
林夏不敢怠慢,强忍着恶心和手臂的刺痛,转身朝着涧谷更深、更黑暗的方向发足狂奔。露薇维持着屏障,紧紧跟随着他。身后,噬魂蛇群如同潮水般涌来,撞在月光屏障上,发出密集的撞击声和嘶鸣。屏障剧烈波动,露薇的身形也随之微微颤抖。
就在林夏感觉肺快要炸开,屏障的光芒也急剧黯淡下去时,前方的景象骤然一变。
腐臭的涧谷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香料、陈旧血液、**花朵和奇异金属气味的复杂味道。光线变得极其诡异,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流淌着暗紫、幽绿和惨白的磷光,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一座巨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桥梁横亘在前方。
那不是石桥,也不是木桥。
整座桥,由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兽脊椎化石构成!一节节粗壮如房屋般的椎骨紧密相连,形成桥面,巨大的肋骨如同拱卫的尖刺,向上弯曲形成桥栏。椎骨之间的缝隙里,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暗绿色液体,如同凝固的血液。桥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暗紫色菌毯,菌毯上生长着无数细小的、不断开合、发出无声尖啸的“嘴”。
桥头,矗立着一座由无数细小头骨堆砌而成的拱门。拱门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浑浊的琥珀色眼球,眼球的瞳孔缓缓转动着,冰冷地扫过桥前的不速之客。
“骸骨桥……”露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鬼市的入口之一。跟上,别碰任何东西,别回应任何声音,更别……直视那颗眼睛!”
林夏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这超乎想象的造物,散发着古老、混乱与死亡的气息。这就是白鸦指引的“腐萤涧”背后的真相?他压下心头的恐惧和翻腾的胃,紧紧跟在露薇身后,踏上了那冰冷、湿滑、仿佛还在微微蠕动的巨兽脊椎。
一踏上桥面,林夏就感觉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无数细碎的低语如同蚊蚋般钻进他的耳朵,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混乱的、充满恶意的意念碎片,冲击着他的精神。他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露薇那点微弱的银光。
桥的两侧,那由肋骨形成的“桥栏”间隙里,开始浮现出奇异的景象。一些是扭曲变形的光影,演绎着光怪陆离的故事;一些则是模糊不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摊位”虚影,各种难以名状的“商品”在磷光中若隐若现。一个由无数蠕虫盘结而成的“商人”向他兜售“永生的幼虫”;一滩不断变换形状的粘液里漂浮着几颗闪烁着诱人光芒的“记忆水晶”;甚至还有一个悬挂在肋骨尖刺上的、不断滴血的布娃娃,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别看!”露薇的警告如同冷水浇头。
林夏猛地收回目光,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感觉怀中的香囊——那个装着祖母干枯月光花瓣的香囊——似乎微微发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清冷的气息,驱散了一些萦绕耳畔的低语和侵入骨髓的寒意。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林夏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被这诡异的桥压垮时,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桥的尽头,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台”,同样由巨大的骨骼化石构成。这里的光线稍微明亮了些,磷火漂浮,形成一个个“摊位”的光源。真正的鬼市,就在眼前。
空气中弥漫的交易声不再是低语,而是各种怪诞的声音:尖锐的嘶鸣、粘稠的蠕动声、金属摩擦声、空洞的回响……形态各异的“商人”和同样怪诞的“顾客”在阴影中穿梭、交谈、交易。有的像披着斗篷的雾气,有的像行走的岩石傀儡,有的则是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扭曲存在。
露薇落在林夏肩头,银光收敛到极致,几乎消失。“跟紧我,目标明确,拿到面具就走。”她的声音直接传入林夏脑海。
林夏点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混乱的集市。他的视线很快被一个相对“正常”的摊位吸引。那摊位位于一根斜刺出来的巨大肋骨下方,由一张布满裂纹、仿佛由凝固的黑色油脂构成的台子支撑。台面上,陈列着几十张……面具。
这些面具材质各异:有光滑如镜的黑色金属,有布满年轮纹路的古木,有流淌着水银般光泽的皮革,甚至还有一张仿佛由凝固的尖角构成的半透明面具。它们形态更是千奇百怪,有的狰狞如恶鬼,有的圣洁如天使,有的则完全抽象,扭曲成无法理解的几何形状。唯一共同点是,每一张面具的眼睛部位,都镶嵌着两颗小小的、不断转动的宝石或晶体,闪烁着幽光,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
摊位后面,站着一个身影。它披着一件宽大破旧的灰色斗篷,兜帽深深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半部分——那是一个覆盖着细密青灰色鳞片、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永恒诡异微笑的下巴。它的双手也隐藏在斗篷宽大的袖子里,只有偶尔伸出取放面具时,才会露出一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
这,就是妖商。
林夏能感觉到露薇的警惕提升到了顶点,她栖息的那块补丁布料都绷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误入狼群的羔羊,迈步向那个诡异的摊位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扑面而来。那香气极其馥郁,仿佛是千百种珍稀花卉在瞬间极致绽放后凝固的精华,带着一丝丝勾魂摄魄的甜腻,又隐隐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令人不安的**气息。这香气霸道地钻入鼻腔,瞬间压过了鬼市里所有混杂的怪味。
林夏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香熏得有些恍惚,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肩头的露薇猛地一颤!她那微弱的银光骤然变得刺目,花瓣剧烈地收拢又张开,仿佛在抗拒着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
“嗯?”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响起。妖商那覆盖着青鳞的下巴微微抬起,兜帽的阴影下,两点幽绿色的光芒亮起,如同毒蛇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林夏……不,是锁定了林夏怀中那个散发着微弱清冷气息的香囊!
那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实质,穿透斗篷的阴影和空间的阻隔,牢牢钉在林夏怀中的香囊上。馥郁到几近窒息的香气仿佛凝成了粘稠的液体,包裹着林夏,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肩头的露薇,银光急促闪烁,如同风中残烛,传递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排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月痕的味道……”妖商那砂砾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审视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惊疑?它覆盖着青鳞的下巴微微开合,嘴角那永恒的诡异微笑似乎加深了,“如此纯粹……却又如此微弱……夹带着令人作呕的人间烟火气……”
它缓缓抬起一只藏在斗篷下的手。那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紧贴着指骨,指甲长而尖锐,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蓝色。这只手越过摊位上那些诡异的面具,直指向林夏的胸口,指向那个散发着祖母气息的香囊。
“人类的小虫子,”妖商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你从何处……窃得了这不该属于你的气息?是偷来的?抢来的?还是……某个愚蠢的背叛者,最后的馈赠?”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夏的衣物,牢牢锁定香囊内的干枯花瓣。
林夏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妖商的压迫感远超赵乾,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质层次上的碾压,混合着古老、混乱和纯粹的恶意。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右手紧紧捂住了怀中的香囊,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这动作引得妖商发出一声短促、如同金属刮擦般的低笑。
“紧张?害怕?”妖商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油脂般的摊位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有趣。一个身负花仙妖契约,带着‘月痕’之种,却懵懂无知如同初生羔羊的人类……闯进了骸骨桥。你是嫌命太长,还是……命运那婊子又在编织什么恶趣味的丝线?”
它的话像冰锥刺入林夏的脑海。“月痕”?契约?它知道!它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和露薇之间最深的秘密!林夏感觉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肩头的露薇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她的银光猛地一盛,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凛然的怒意和属于花仙妖的高傲:“卑劣的拾骨者!收起你那恶心的窥探!他的来历,与你无关!我们只为交易而来!”
“哦?”妖商兜帽下的幽绿目光终于从香囊移开,落在了那点倔强的银光上。那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极淡的、仿佛看到某种早已绝迹的稀有标本般的兴味。“一个残存的、被契约束缚的、力量微弱到可怜的……小花仙?真是……稀客啊。看来‘月痕’的气息并非无主,而是你这小东西的……伴生残片?”它的语气带着**裸的侮辱,“难怪如此虚弱,如同风中残烛。怎么,你族最后的荣光,就寄托在这样一个……脆弱的人类容器里?”
“闭嘴!”露薇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起来,银光剧烈波动,仿佛随时要发动攻击。林夏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怒意从契约锁链另一端汹涌传来,几乎冻结他的思维。
“交易!”林夏猛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但他强迫自己直视着妖商兜帽下的阴影,“我们……需要一张面具。能隐藏她气息的面具!”他指向肩头的露薇。他必须阻止露薇可能的冲动,这个妖商太危险了。
“伪妖面具?”妖商的沙哑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了然和更多的戏谑,“想藏起这朵小残花?避开那些循着‘月痕’甜香而来的鬣狗?明智,但又愚蠢。”它那只灰蓝色的手随意地在摊位上拂过,最终停留在一张面具上。
那张面具材质奇特,非金非木,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生锈金属般的暗红色泽,触感却温润如玉。面具的造型异常简洁,没有任何五官的雕琢,只有两道向上延伸、如同泪痕般的浅浅凹槽,在诡异的磷光下,那凹槽内仿佛有暗红色的液体在缓慢流淌。面具的眼睛部位,镶嵌着两颗极小、却极其深邃的黑色晶体,如同两个吞噬一切光线的微型黑洞。
“锈泪。”妖商用指尖点了点那张暗红面具,“它能吸收佩戴者溢散的气息,扭曲周围感知,如同在猎物身上披上一层腐烂的伪装。对你们目前的情况……还算合用。”它的目光再次扫过林夏和露薇,带着**裸的算计,“那么,小虫子,还有……小花仙,你们打算用什么来交换这份‘保护’?鬼市的规矩,等价交换。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出手?”
林夏的心沉了下去。他身无长物,除了几块干粮,就是……那个香囊。他下意识地又捂紧了胸口。
“我们没有……”露薇冰冷地开口,试图拒绝。
“不,你有。”妖商打断她,幽绿的目光再次灼灼地盯住了林夏的胸口,那诡异的微笑弧度更大了,“我对‘月痕’的残片很感兴趣。把它给我,这张‘锈泪’,就归你们了。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用一份对你而言毫无用处、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残花枯瓣,换取暂时的安全。”
林夏如遭雷击。交出祖母的香囊?那是他仅存的、与过去温暖时光相连的纽带!他下意识地摇头:“不!这个不行!”
“不行?”妖商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下降了几度,摊位上的面具们似乎都微微震颤起来,发出细微的嗡鸣。“小虫子,你要明白,在这骸骨桥上,你没有说‘不’的权力。要么交易,要么……成为这桥下冥河里,又一缕滋养噬魂蛇的养料。或者……”它那幽绿的目光转向露薇,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把你肩上那朵小残花留下?虽然力量微弱,但‘月痕’本源的气息,也足够我研究一阵子了。”
威胁!**裸的威胁!露薇的银光瞬间变得凌厉如刀,无数细小的、近乎透明的银色荆棘虚影在她周围若隐若现,直指妖商!整个摊位周围的磷光都开始剧烈晃动。
冲突一触即发!
林夏的脑子飞速运转。交出香囊,他无法接受!交出露薇?更不可能!但硬拼?在这个诡异的妖商面前,他和露薇加起来恐怕也撑不过一个呼吸!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暗红色的“锈泪”面具,又扫过摊位上其他那些更加诡异的面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他。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妖商摊位的角落。那里随意地丢着几件东西:一块布满裂纹的黯淡水晶,一根缠绕着枯发的骨针,还有……半截锈迹斑斑、沾满暗褐色污渍的……矿镐尖头?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冲入林夏的脑海。他猛地抬头,目光不再闪躲,反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迎向妖商兜帽下的幽绿光芒:“香囊不行!露薇更不行!但……我有另一样东西,你或许会感兴趣!”
妖商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即将爆发的恐怖气息也凝滞了一瞬。它似乎有些意外这个弱小人类的突然强硬。“哦?说说看。如果你的东西不能让我满意……”它的声音里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林夏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狂跳的心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埋藏着大量‘黯晶原矿’的地方!比灵研会那些渣滓开采的纯度更高,数量……难以估量!”他紧盯着妖商的眼睛,“就在青苔村附近!一个……未被记录的矿点!”
“黯晶?”妖商兜帽下的幽绿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毒蛇发现了新的猎物。它那砂砾般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兴趣,“大量?高纯度?未被记录?”它沉默了,似乎在评估林夏话语的真实性。骸骨桥上诡异的低语声仿佛都减弱了,只剩下摊位磷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林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露薇的荆棘虚影也凝滞了,银光中透出强烈的惊愕和……一丝怒意?他怎么能把黯晶矿的消息告诉这个危险的妖商?!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终于,妖商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玩味,但林夏能感觉到,那贪婪的视线已经从他怀中的香囊移开了。
“有趣……非常有趣。”妖商那只灰蓝色的手轻轻一招,那张暗红色的“锈泪”面具无声地飘浮起来,悬停在林夏面前。“一个关于黯晶矿的……‘可能’。换一张‘锈泪’。人类,你很懂得在悬崖边上跳舞。”它顿了顿,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了,“这个交易,我接了。不过……”
林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你欺骗了我……”妖商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我会让你,和你的小花仙,体会到比噬魂蛇啃噬灵魂痛苦千百倍的滋味。骸骨桥,会记住你们的哀嚎。”
它没有再多说,只是用那只苍白的手,对着林夏面前的“锈泪”面具轻轻一点。
面具上那两颗深邃的黑晶骤然亮起一抹幽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完成了某种认主。同时,一股冰冷、带着铁锈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从面具上散发出来。
交易……成了?
林夏看着眼前漂浮的暗红面具,又看了看妖商那深不可测的斗篷阴影,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后怕感瞬间席卷全身。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那张“锈泪”面具。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仿佛要将他的体温都吸走。
“记住你的承诺,人类。”妖商的声音幽幽传来,身影连同那个诡异的油脂摊位,开始在磷光中缓缓变淡、模糊,如同即将消散的烟雾,“当你们需要再次交易,或者……当你们准备好兑现那个‘矿点’的情报时,骸骨桥……会找到你们。”它的目光最后扫过林夏怀中的香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月痕’……真是令人怀念的气息。希望你们能活到……它再次绽放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妖商和它的摊位彻底消失在弥漫的磷光与阴影中,仿佛从未存在过。原地只留下那股馥郁**的异香,以及林夏手中那张冰冷沉重的暗红面具。
林夏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浑身发颤。
“愚蠢!鲁莽!无可救药!”露薇愤怒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响,银光剧烈闪烁,“你竟敢把黯晶矿的消息告诉那个贪婪的拾骨者!你知道这会引来多大的麻烦吗?!你……”
她的斥责戛然而止。
因为林夏已经颤抖着,将那张冰冷的“锈泪”面具,按向了自己肩头那点微弱的银光。
当冰冷的“锈泪”面具触碰到露薇微光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面具上那两道泪痕状的凹槽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暗红色的面具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是变成了一块拥有生命的、粘稠的血肉!它猛地扩张、变形,如同饥饿的史莱姆,瞬间将露薇那点银光彻底包裹、吞噬!
“唔!”露薇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银光在暗红面具的包裹下激烈地挣扎、闪烁,像被蛛网缠住的萤火虫。那面具贪婪地吸附着,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蠕动的凸起,仿佛在吮吸着露薇的力量。面具边缘甚至延伸出无数细如发丝的血色触须,试图缠绕住林夏的手指,想要将他一起吞噬!
林夏吓得差点脱手,但他死死抓住面具边缘——入手不再是冰冷的硬物,而是一种温热的、带着轻微搏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稳住!它在适应我的气息!”露薇的声音带着痛苦和一丝焦急,直接在林夏脑中响起,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仿佛契约因为外力的刺激而短暂加强了联系,“别松手!用你的意志……压制它!这是认主的最后一步!”
林夏咬紧牙关,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握住面具的右手上。他想象着要将这诡异的东西死死按住,将它驯服!就在这时,他掌心那个与露薇缔结契约的烙印,仿佛被面具的血光激活,猛地灼热起来!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力量从烙印中涌出,顺着手臂流向面具。那蠕动的血色触须仿佛遇到了克星,瞬间缩了回去。面具表面激烈的搏动也渐渐平复,包裹着露薇银光的暗红物质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凝固成面具的形态。
最终,“锈泪”面具安静地躺在林夏掌心。它依旧是暗红色,布满锈迹般的纹路,泪痕状的凹槽里仿佛有暗红液体在缓缓流淌,但那股令人不安的活性消失了。面具的眼睛部位,那两颗深邃的黑晶中央,各自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银色光点,如同被囚禁的星辰——那是属于露薇的印记。
林夏能清晰地感觉到,肩头那股属于花仙妖的、独特的清冷气息消失了。契约的联系还在,但露薇的存在感被面具扭曲、模糊,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迷雾。只有通过掌心烙印的微弱感应,他才能确定她还在那里。
“成功了?”林夏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看着手中这邪门的面具。
“……暂时。”露薇的声音透过面具和契约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虚弱后的余悸,“这东西……就像一层活着的、贪婪的皮。它需要持续吸收我微弱的气息才能维持伪装,反过来也在缓慢侵蚀我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极其严肃,“记住,林夏,不要轻易摘下它,尤其是在危险的地方。重新佩戴的过程,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波动。还有……远离那个妖商,它的‘馈赠’,都带着剧毒的倒钩。”
林夏郑重地将面具收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那冰冷的触感隔着衣服传来,让他时刻警醒着这次交易的代价。
危机暂时解除,但骸骨桥的诡异并未减少半分。林夏不敢久留,辨认了一下方向——鬼市深处似乎有更多影影绰绰的庞大阴影和更混乱的光源,他本能地觉得那不是出口——便沿着来时的巨兽脊椎桥,快步向回走去。
再次踏上那冰冷湿滑的桥面,桥下流淌的暗绿荧光和缝隙中无声尖啸的“嘴”依旧令人心悸。但或许是“锈泪”面具吸收了露薇的气息,又或许是经历了妖商的威压,林夏感觉自己的承受力似乎强了一些。那些钻入脑海的低语虽然依旧存在,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然而,就在他走到桥身中段,脚下正踩着一节格外巨大、布满螺旋纹路的椎骨时,异样的感觉突然传来。
脚下的“桥面”,那冰冷的巨兽骸骨,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虐的意念,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突然苏醒,猛地从脚下的骸骨深处爆发出来!这股意念并非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直接地冲击着林夏的灵魂!
“吼————————!!!”
那并非真实的声波,而是直接在林夏的识海中炸响的、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咆哮!蕴含着被杀戮、被肢解、被永恒禁锢于此的滔天怨愤和毁灭**!骸骨桥两侧那些扭曲的光影瞬间破碎,漂浮的磷火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熄灭。连桥体本身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的嗡鸣!
林夏如遭重锤猛击,眼前一黑,整个人被这股恐怖的意念冲击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滑腻的桥面上!剧痛从后背传来,但他完全顾不上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毁灭性的咆哮在疯狂回荡,撕扯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碾碎!
“林夏!守住心神!”露薇焦急的声音透过契约烙印传来,如同黑暗中的一缕细丝,试图将他拉回。同时,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清凉气息从契约烙印中涌出,试图对抗那侵入识海的狂暴怨念。
但这股清凉气息的出现,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
林夏怀中,那张刚刚安静下去的“锈泪”面具,仿佛被那巨兽怨念和露薇的力量同时刺激,猛地变得滚烫!面具上那泪痕状的凹槽瞬间变得鲜红欲滴,仿佛真的有鲜血要流淌出来!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馥郁中带着**的香气轰然爆发!
这香气霸道无比,瞬间压过了骸骨桥所有的怪味,甚至短暂地冲淡了那恐怖的怨念咆哮!
“呃啊——!”
林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这浓烈的香气仿佛点燃了他体内的某种引信!一股狂暴的、冰冷刺骨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能量,如同被囚禁许久的凶兽,猛地从他身体深处——从他接触过黯晶石碎渣的右手掌心,从他曾被噬魂蛇缠绕留下青黑淤痕的手臂,甚至从他每一次呼吸带入体内的腐萤涧瘴气中——彻底爆发出来!
黯晶污染!被“锈泪”面具的异香和巨兽骸骨的怨念彻底引动了!
暗紫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纹路瞬间爬上林夏的右臂,并向他的脖颈和脸颊蔓延!他的右眼瞳孔急剧收缩,眼白部分被细密的、如同碎裂玻璃般的血丝覆盖,瞳孔深处则亮起一点妖异的、不祥的暗紫色光芒!一股毁灭的冲动,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和冰冷的麻木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契约烙印处传来露薇惊恐的尖叫!不是通过意念,而是真实的、充满了痛苦的尖叫!
林夏的视野变得一片血红和暗紫交织。在扭曲的视野中,他看到自己紧握的右拳指缝里,竟然硬生生刺出了几根尖锐的、闪烁着暗紫色幽光的……晶体尖刺!剧痛从指骨传来,但更痛的是灵魂深处被污染侵蚀的冰冷感。
而在他混乱的感知中,肩头那点被面具掩盖的银光,位置突然爆发出强烈的能量冲突!露薇的力量被黯晶污染和面具的异香双重刺激,本能地开始反击自保!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植物破土而出的声音。
在林夏的视野边缘,在他因痛苦而紧抓桥面、被暗紫纹路覆盖的右手手背上,皮肤猛地被刺破!一根细长的、近乎透明的、顶端带着一抹惊心动魄的、如同凝固血液般深红色的……荆棘尖刺,硬生生地穿透了他的皮肉,生长了出来!
这根血色荆棘缠绕着林夏手背上蔓延的暗紫纹路,如同共生,又如同厮杀。荆棘的尖端,那抹深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绽放……最终,开出了一朵极其微小、却妖异到令人窒息的血色玫瑰!
玫瑰花瓣薄如蝉翼,流淌着暗红的光泽,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露薇清冷气息、黯晶污染的冰冷死寂以及“锈泪”面具那**甜香的、极其诡异的香气。
契约反噬!在黯晶污染被引爆的极端刺激下,露薇本能反击的力量被契约扭曲、具象化,开出了这朵象征着共生与伤害、束缚与反噬的……血色玫瑰!
剧痛!源自**被刺穿,源自灵魂被污染,源自契约锁链被骤然绷紧到极限的撕裂感!林夏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跑!林夏!离开这里!快!”露薇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痛苦,透过契约烙印疯狂地催促着。她能感觉到林夏体内失控的暗晶污染正在通过那根血色荆棘,向她疯狂反噬!面具的屏蔽效果在这剧烈的能量冲突下几乎失效!
血色玫瑰的绽放,如同一个信号。
脚下那沉寂了一瞬的巨兽骸骨,再次爆发出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恶意的怨念咆哮!整个骸骨桥剧烈地摇晃起来,椎骨缝隙里的暗绿粘液如同沸腾般翻滚!桥两侧那些细小的、无声尖啸的“嘴”猛地张开到极限,仿佛在应和着那远古的怒吼!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之近!
林夏被剧痛和混乱淹没的大脑,只剩下露薇那声嘶力竭的“跑”字在回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根本顾不上手背上那朵妖异的玫瑰和穿透皮肉的荆棘,也顾不上体内疯狂肆虐的黯晶污染,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冰冷滑腻的桥面上爬起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朝着来时的方向——腐萤涧的入口,跌跌撞撞地亡命狂奔!
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落下,都震得手背上那朵血色玫瑰簌簌颤抖,暗红的汁液混合着他自己的鲜血滴落在巨兽的骸骨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留下一个个微小的、焦黑的印记。
身后,是骸骨桥愤怒的咆哮和震动,是无数噬魂蛇被惊动后发出的、汇聚成潮水般的嘶鸣!仿佛整座桥,连同桥下那流淌的冥河,都化作了一头苏醒的洪荒巨兽,要将他这个胆敢惊扰其长眠、又身怀“异端”气息的渺小存在,彻底吞噬!
腐萤涧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从未如此刻般,如同天堂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