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雪这上个学,竟弄了个轰轰烈烈,一下子在老师间,把这件事传开了。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来也奇怪,安雪那有点怕人的哮喘,小抑郁仿佛是一扫而空,连秦育良这个二级心理师都说不明白了。
这样的安雪让他高兴,至少不用担心她入学后,会不适应了。一脸开心写在脸上,秦育良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时刻开始了。
叶玲上学期就开始上学了,且成绩不错,没出班级前三,也很令人欣慰。
岳丽与秦育良温院长打过招呼去医院上班了。秦育良用摩托车捎着温院长去了县城四小。福利院的孩子统一的编入了四小的花名册上。
秦育良:“三十七个孩子全部入校了吗?”
温院长:“失去右腿的张国涛和程浩没来,张国涛说走路不方便,程浩说自己十六岁了,想找个师傅学电焊,不想吃福利院的饭了。”
秦育良:“这孩子有想法,可选择独立自主,十六岁到社会上闯荡,也算情理之中,放手吧!而张国涛是个问题,他今年几岁了。”
温院长:“十岁了,就是不想上学,他的书包被褥都准备好了,可是劝不动。”
秦育良:“闲了我过去看看,男人之间的对话往往不一样。说得难听点,你们几个妈妈过去的作法,把这个孩子边缘化了,他的心里应该是不自信。”
温院长顿觉老脸一热,心想:“人这一生中做错了的事,就要用后半生来补过了。”
过了一会,温院长问道:“你房间里的几幅画是谁画的,像一位故人的手笔。”
秦育良当然知道他说的这位故人是谁,是温院长不想提及的养父母,温润和浩佳莹。”
秦育良:“他们之间有段渊源,我房间里的几幅画是我兄弟安康画的,他是温润老师的弟子。安康的母亲,我的老师,和浩佳莹是同窗好友,更是亲如姊妹。”
秦育良本以为可以讲出来很长的故事,但寥寥几语,就把脉络理清了。
而温院长听了,却泪如泉涌。自己这半年来都干了什么呀!
自打安雪进到福利院,没几天,就质问过她:“为什么我们的家是爱作前提的。奶奶爸爸都会疼我,姑姑妈妈也时时的关心我们。”
“我和小胖子淘了气,也是下次主意,可你们几个妈妈为什么一点小事就把我关小黑屋里。”
安雪曾在她面前一边抽噎一边说着。
她的回答却是:“环境不同,际遇肯定不同。你的家是希望你开心快乐健康成长,而这是福利院,是培养出一批批听话懂事的孩子。”
安雪却据理力争:“本该是一样的,有血源关系生活在一起是个小家庭,无血源关系的人生活在一起,应该叫大家庭。但是他们的管理方式都不能缺了爱。”
温院长:“你说的倒挺美,等你长大后,当这个福利院的院长后再说吧!你现在该做的事是照着别人做。知道什么才叫适者生存,其他都是扯淡,明白吗?”
安雪一双灵动的眸子溢满了泪,淡淡的答道:“我不知道。”
这句话游怒了多年古井无波的她:“那你继续去反省吧!啥时候懂了就敲门。”
安雪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妈拎着脖领子,扔进了炭房旁也的杂物间里,一关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走出来的小安雪,蓬头垢面,一声不吭,还不停的咳嗽,嗓子里呜啦呜啦的像个老式风箱。
一见到太阳,竟然小腿一软,朝地上栽了下去。
当时的她很心疼,也很动容,想伸手去拉,却又把手收了回来,还告诫自己心不能软。心一软,这就全变了样。
现在想想,该是多么荒谬的作法,自己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的知性,知书达礼的言谈举止,现在看来狗屁不通。连个小女娃都不如。
温院长独自一个人,一直在自责着。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
秦育良:“又后悔了是吗?想让我评评你吗?”
温院长:“我洗耳恭听。”
秦育良:“从前我不了解福利院,但安雪住院时让人心中颇有感触,福利院对不起那个福字,第一眼感觉是祸起之地。”
温院长哦了一声:“这么可怕吗?”
秦育良:“何止是可怕,人命关天这种大事都能漠视。救护车开进福利院时,雪儿已经奄奄一息了。”
“是叶玲打电话求救,不然我与雪儿怕此生就错过了,我已痛苦了几个月,自以为是的认为先弟安康一家已经后继无人了。”
温院长这下子也明白了,为啥从小山村回来后,秦育良会冲洪胜舅舅和她发那么大的火。原来是洪胜舅舅的做法,又伤害到了安雪。
温院长痛苦的说道:“总以为是个小孩子,给点教训就会怕了,可谁知道呢?这个孩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秦育良笑笑:“这才是我兄弟的品格,认死理,不惧权威,敢做敢当,可惜了。”
温院长再也挡不住对安康的好奇心:“安康是干什么的?”
秦育良心中一痛:“这福利院进来的孩子,你们不合实她们的家庭状况和历史吗?”
温院长一怔,回答到:“有事有记录,流程也很细致,对接时都标注明白。只是,只是”……她还在反复斟酌中。
秦育良一针见血的说道:“长年的懈怠管理,没有人有耐心了,对待孩子们的态度,只是一种工作关系,而非人际与亲情关系。”
温院长的脸更热了:“今年安雪的到来,打破了一些常规,让我们开始思考转变,每个人都在向这个方向努力着。”
秦育良:“不仅仅是因为安雪,更因为安雪身后的浩夜,他无所不能的提供了资金和物质,让福利院摆脱了经营困境?也助长了你们的信心。浩夜就是个破冰者。”
温院长:“是的。更因为他那积极向上,永不言败的激情。让我们这几个老妈妈晦暗不明的心得以解脱,让一切向好起来。”
秦育良:“没想到,浩夜那小子引导力爆表吗?可安雪是浩夜托人安排进来的,你们也心里清楚,为什么会那么对她?”
这是秦育良心中的疑惑,封存几个月了,今天终于问了出来。
温院长:“初来乍到的安雪,都把她当成个小孩子,可偏巧她又懂得多,懂得早。哪一个妈妈对哪个孩子有点小心思,她的心里和明镜似的。总会加以阻挠,让我们的工作不好作。”
秦育良:“你们的杀鸡儆猴之术在小雪这儿通不过,小雪这孩子阻了你们的路,对吗?”
秦育良的话让温院长无言以对。
秦育良:“更有一点,你们取决于浩夜对小雪的关心程度。小雪进医院正是浩夜不多关心小雪的时候,对不对。”
秦育良的话把温院长惊呆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好像你一直在盯着我们一样。”
秦育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对孩子们的管理,趋于黑化,让他们无思想,无感情,只是吃饭穿衣睡觉,往一台机器上培养一样。”
温院长:那几年的确如此,看得外事外物多了,人心凉了,十几年前的穷,钱划拨不到位,孩子们吃不上,穿不暖,学也没得上,心灰意冷了。初来乍到时的那几分热情也淡化了。就剩下了该怎么打发时间。”
秦育良也明白:“拨款是一回事,能不能拨下来,落实到福利院的孩子们头上是另一回事。多少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想法还真是彼彼皆是。”
秦育良表示理解:“现在政策也向好,时代在飞跃,既然选择站起来了,就不要再做软脚虾了,大家都会努力的。”
温院长答应到:“错犯了那么大,今后余生就用来弥补吧!我自己这么决定了。”
秦育良:“冲你这句话,算我一个,我陪你”。
二人的谈话又如老朋友促膝长谈一样,心里再次渐渐的回暖了。
近十公里的路程,不算远,也不算近。两人边说边走,也就到了县城四小大门口。
秦育良停好车,征得两个打着哈欠的保安同意,二人走进了校园。
这儿虽然叫长宁县第四小学,可区域界定在农村与城市的交界处,以农民子弟的孩子居多,一所标准的农村化学校。
校园的围墙都是木制的栅栏围起来的,校舍是四排平房,远远望去,有点残破不堪的样子,十分老旧,墙皮脱落的如同一张张地图。
秦育良:“为什么不就近入学,二小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温院长:“这儿乡土气息浓郁,更适合他们成长。”
仅仅一句话,秦育良心下明了:“这一点我欠考虑了”。
温院长笑笑:“秦大主任,你一直生活在一种相对优渥的环境里,想不到穷人的心态天生的存在一种自卑感。”
“尤其是进城的状态。他们是一边害怕,又一边的好奇心重。这种社会的壁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打破。”
秦育良:“是呀!农民老大哥多么的不容易,一个农民工,扛起了整座城的建设,拿着低工资,吃着最简单的饭,还有时会餐风露宿。到年底了,还有时拿不到工钱,着实可怜。”
这二人说着说着,把话题扯远了,可也是越来越放得开,有什么,说什么了。
两人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温院长敲了敲门。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请进”。
二人进门,一个四十多岁,成熟稳重的男人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手中一张贵省日报,刚刚放到桌案上,已经站起了身。
温院长一进门就打着招呼:“鲁校长好,我是来看一下福利院学生的适应情况。他们这三天过得怎么样?”
鲁校长笑着说:“我一直在观察这些孩子,整体尚好,有四个学生反应很大。”
温院长问道:“哪四个?”
鲁校长:“张丽香,饶红,宋春生,朱志强。”
温院长:“这里面有三个年龄大些,没上过什么学,张丽香十六了,饶红,朱志强也十五了。宋春生小,才八岁,上一年级没问题。”
鲁校长:“张丽香,饶红,朱志强,上一年级坐在那个子高,年龄大,与七八岁的孩子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应该是上初中和六年级的年龄,在这没有同龄的朋友。他们显得自卑又焦虑。”
“下课后,三个人往墙根一站,是非常不合群的。”
“至于宋春生,他的右臂是残疾的,只有半肢胳膊,心里压力大。今天同学多,他就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发呆了,一上午没上卫生间。”
“这个孩子需要正确的心理疏导,看看会不会改变。”
温院长听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抬起头看向秦育良,在他那里寻求帮助。
秦育良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冲鲁校长说道:“领我先去看一下宋春生的情况吧!”
鲁校长狐疑的看了一眼秦育良:“这孩子需要心理医生,不是谁去看的问题”。
春育良:“很巧,我就是一名心理医生。”
鲁校长立刻一脸微笑道:“让这些孩子提前入学,来此适应环境,看上去还可以。今天集体开学,这四个孩子一下子就表现出来了不适应。走,我带您二位过去。”
三人便向一年级六班的教室走去。为了方便教育,鲁校长已经把福利院的孩子尽量安排在一个班,且尽量是同一间宿舍。
他们还没有走到门口,里面就传出争吵声,还有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秦育良速度倒是快,大长腿一迈进门了,这把一六五,迈小步的鲁校长扔在教室外了。
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扭打在一起,一个小男孩在那儿无助的哭泣着。
秦育良声音很大:“怎么回事,不好好上课,还打起来了。小男子汉,英雄泪可不是随便流的。男人是宁可流血。也不流泪,懂么?”
秦育良的话很有用,把打架的两个人吓得自动分开了,小男孩的哭声也止住了,而后便听到十几道声音齐齐传来:“秦爸爸。你来看我们了。”
秦育良冲着他们笑着点点头,转向打架的两个孩子:“跟叔叔说说,为什么?”
女孩抢着说:“秦爸爸,他骂宋春生是独臂大怪。还把宋春生的作业本拿去用了;还抢了宋春生的午饭;他太过分了,所以我才找他打架的。”
秦育良看了看小男孩问道:“是这样的吗?”
男孩子站在那儿不回答,两只眼珠乱转,似在想什么办法。
秦育良却对宋春生说道:“你也是当事人,说说你的想法。”
宋春生:“孙伟是我好朋友,他和我闹着玩的。没什么事,张丽香误会了。”
听了这话的张丽香立马嚷道:“宋春生,你胆小如鼠,人家都骑到你脖子拉屎了,你还在那儿装。”
宋春生无话可说,一咧嘴,又要哭了。孙伟趾高气扬的说:“你们听听,我什么都没说,他自己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你特么仗着个子大,欺侮我。太过分了。
一听,就知道这个孙伟是在胡说八道。
秦育良什么也没说,反而鼓起了掌。孙伟:“你这大个子叔叔,什么意思么?”
秦育良:“夸你呗,这么英明神武,将来一定大有出息,现在就是个孩子王吧!”
孙伟听了,笑着说:“这位叔叔,你真了解我。就像我爸爸说的,能欺负别人是本事,被别人欺负无能。”
秦育良笑了:“你爸爸教对了你一半,另一半还得好好学习。”
他又转过来对着宋春生说道:“宋春生,听懂了吗?人做事要用脑子,不是靠肢体语言和表情。”
宋春生睁大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