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煜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多少年没踏进过秦育良的家门,今天突然就进来了。一见到五个人在那其乐融融的吃着早餐,他的心情又五味杂陈开了。
这个饭桌他曾经坐过,也曾经有过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杨煜忽然有了一种感觉,当年那个热血青年尚很青涩的自己,早已变成了油头满面的油腻大叔,而且还圆滑的适应了这个社会,找到了自己的立脚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秦育良的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已经背道而驰了。从朋友到陌生人,又在有意无意之中与秦育良成了竞争对手,而秦育良从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过。
秦育良让他吃饭,杨煜却忘记了回应,一个人就这么门神一样,立在当地,看着餐桌上的五人发呆。搞得秦育良五个人也无法下筷了,都抬起头看着他,氛围诡异到尴尬。
洪胜舅舅本来就是个老江湖,看到这样的杨煜,心中了然,点了点头,说道:“哎!陌生人,是不是与我家良子从好友到对手过,今看良子家来了这么多人,有些吃惊了,又有点好奇心作怪,想了解一下,对吗?”
洪胜舅舅这几句话,简直就是杀人诛心!揭老底。
杨煜是见过洪胜舅舅的,年后的那顿争吵还历历在目。洪胜舅舅可是被秦育良拎小鸡一样给拎出去的,还扔到院门口上。这老头,怎么还会在这?还好像是这个家的当事人一样。
杨煜嘴唇动了动,想问一句,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于是又闭上了嘴。
这一对五的大眼瞪小眼的情况,诡异到了极点,没有一个人想开口说话了?
浩震宇,从餐桌前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杨煜的身边问道:“你是不是觉得秦育良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感觉不现实?误以为他从来没有亲戚朋友,是不是这样的?”
这回杨煜点了点头,说:“自打我认识秦育良以后,他一直一个人,从未提及有亲人朋友,多少年了……他好像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又不讲话了。
浩震宇听了笑了笑,解释道:“我们是走散多年的亲人,他是我的侄儿,前一段时间才找到,所以我们就来看他了,他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还有这个小女孩,安雪,她是我朋友的女儿,请您以后多多关照。”
浩震宇也开始故意鬼扯开了,刚才“朋友的女儿”这几个字差一点说成我师弟的女儿,这还多亏他的嘴没有说秃噜,不然就不知道安学会是什么反应了。
杨煜听了浩震宇的话,点了点头,又不自觉的向浩震宇打量过来:“这老头虽然讲话很和气,但总透着一股威压感,这绝对不是一个平常的人。”
他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没经过大脑直接问道:“请问您是干什么的?”
这话问的十分突兀,浩震宇却笑呵呵的回答道:“一个退休老头,没什么好干,和这位洪生舅舅一样,就想把余热发挥发挥,做点好事而已。”
杨煜的脑袋转的飞快:“我知道了,清宁县城,今年年过完之后搞了两个大工程,一个是福利院的改造,一个是第四小学扩建的希望小学。洪胜舅舅是福利院的主导者,您一定是希望小学的捐赠人,对吗?”
浩震宇却摇了摇头:“对也不对,洪胜舅舅是福利院的改造者,这个没错,而希望小学的捐赠人却另有其人,是这位浩夜同志。”
浩夜很无奈的站起来,冲老爹翻了个白眼,说道:“为人民服务无限光荣。”
其实浩夜并没有打算说什么,他有他的矜持,他做事情从来没有留过名,都是无记名的捐赠,他怕在名利面前给自己添麻烦,他宁可选择沉默。
然而,今天老父亲却把他给推到了前面,让他甚至有点应接不暇,他一时半晌没明白过来,老父亲的意思。
浩震宇接下来说道:“人做一件好事容易,一辈子都在做好事,很不容易,这需要一个心理承受过程的坚持过程。”
莫名的杨煜感觉到这老头对自己有教化的意思,不由得说道:“我刚中专毕业的时候,在这大山里,也算天之骄子,工作积极向上,也是秦玉良秦大哥的得力助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我们两个越来越远了,后来想了许多,是我自己走的太远了。”
浩震宇很不客气的说道:“和梁子能够反目成仇,不在一个战壕的人,一定是学会了吃拿卡要,救死扶伤变成了聚财之势吧!”
杨煜,今天真的是抽筋了,站在浩震宇面前,就像个小学生:“前些年我做的很好的,就是最近几年,又是引进机器设备,又是接触了医药代表,又经过了以药养医,学到了很多东西,又忘记了很多东西。秦育良,秦大哥一直提醒我,我们两个就因为这件事开始分道扬镳了。”
浩震宇拍了拍杨煜的肩膀,轻轻的笑道:“还打算回头吗?你一直这样走下去,早晚会掉到自己设限的井里,出不来的,你仔细想想。”
杨煜岂能不明白这样的事情,前段时间的李院长不就是一个实例吗?从那天之后,他已经很害怕了,今天经过浩震宇这么一说,他心里更没底了。
他忽然用着祈求的目光,看着浩震宇和秦玉良几个人说道:“这七年时间,我在一个笔记本上做着记录,有些事情并不是我心甘情愿的,但是不与他们合作,我就没有升职加薪的机会,可与他们合作的七年来,我一看到秦育良秦大哥的眼神,我就不由得害怕。我一直在煎熬中过着日子,其实以药养医是害人不浅的一件事,多少医生都昧着良心干着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浩震宇气愤的说:“现在这个世道,蹦出来了太多的跳梁小丑,以专家之名在那引路,干着明知不可信不能信的事,却还要在那儿大肆宣染,蛊惑人心,把一些耳根子软的领导干部都被训养了,选择一窝蜂的全信,害得百姓叫苦连天,有的没的全是百姓买单。”
“这不就会变着法的坑害了老百姓的钱财么?各行各业都在人为的挖坑设陷。连教师这么光荣的职业,现在都成了百姓口中的眼镜蛇,医生都成了白狼,警察被称为黑虎。本是人见人爱的职业,有时候却养出来了一群人见人怕的凶神恶煞,这形象要是不改过来,社会就不是前进了,而是要倒退的。”
浩振宇,这几年当中经历的太多,亲眼看到他手下的教职员工都在变化,他都无能为力,是想把压在心里的话讲出来而已。
可这话听在杨煜的耳朵里,就不那么简单了。浩震宇的话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不知道,但在杨煜的心里,却炸开了锅,他寻思了半天,弱弱的说道:“我是不是应该去自首,才能获得心里上的解脱,我这些年,也贪腐了几十万,一直良心不安着。”
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声平地惊雷,弄得几个人都冲他瞪大眼睛,审视着他。
杨煜:“我虽然贪腐额度不大,但终归是需要勇气去面对的,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会活得潇洒超然些。”
浩震宇听了杨煜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对杨煜只是偶遇,并不了解他的家庭状况。更多的是出于对秦玉良的不平而鸣,因为这几天相处下来,秦育良在他眼中的地位是相当高尚且伟大的,他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秦育良再没有说什么,直接走过来,拉起杨煜的手,走列餐桌旁坐下:“吃饭吧,吃完饭你自己拿主意,我想弟妹作为一个医生来说,会原谅你的,她算得上让我很佩服的女人,她的行事作风不像你,虽然你们是夫妻。你的女儿燕子也会原谅你的,因为你还知道回头,走的并不是太远。”
杨煜听了秦育良的话,说道:“秦大哥,多少年了,我今天才觉得脚踏实地了。”
洪胜舅舅却笑着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臭小子,好样的。你还年轻着嘞,三五年过去后,你还是一条硬汉。洪胜舅舅先许给你一分工作,保管你不愁下半生的吃喝用度,还会心里轻松。”
杨煜听了,立马笑着看向洪胜舅舅:“真的吗?我还能有机会参与社会上的事情吗?”
洪胜舅舅笑着说:“你这小子,双目精得泛着光,有着管理天赋的能力。我老了,等过两年你就把福利院管理这方面的事情抓起来,你属于我外聘的职员,这样你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是不是。”
“看你也不是个做医生的料,所以今后,你就别做医生了,不拿手术刀,可以拿锄刀,可以做真正的园丁,把那些花草树木管理好,行不行?”
杨煜笑着说:“谢谢洪胜舅舅,行行行。这样的话,我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出来后还有更好的吃饭地。秦大哥,秦老大,佳兰是非常崇拜你的医术的,闲的时候你可以多给她指点指点。”
秦育良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说道:“我会竭尽全力把我所掌握的技术教给她,她也会是这家医院里最好的主刀医生的,你放心好了。”
杨煜听了,很开心的笑了,那笑意里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渴望。他请求道:“秦大哥,110的电话,你来打吧,希望你把小弟送进去,到时候再把小弟接出来,我就不回家了。”
秦育良听了杨煜的话,手是颤抖的,但是他最后还是拨通了110的电话。
在加勒比海的一家海岛医医院里,一个男孩子今天离开了轮椅,开始拄着双拐下地走路了。他的右腿显得有几分僵硬,但可以轻轻的接触地面了,他的脸颊上写着刚毅,坚定,却不苟言笑。
他就是乔振宇,已在美国连续治疗了整整一百天。如今的他,在身体上有了自己的一些自由,而在他的心理上,却再没有了往昔。少孩子般的天真浪漫,增添了些成熟稳重感,更多了对过去无可奈何的怀念。
他今天又想起了安雪,他的雪儿妹妹,他更想起了因那场车祸已故的父母,莫名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高大的椰子树上,那些青绿的叶子已经泛黄了,它们也成熟了。一颗成熟的椰子在一阵海风后,重重的落在他面前,并骨碌碌的向前滚动了几米,才自行停了下来。
乔振宇盯着那颗椰子,喃喃细语:“雪儿妹妹,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可以切开它,给你吃椰肉,喝椰奶的,然而却不能。”
他抬起头,望着遥远的东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们家的帅振宇,为什么又叹气了呢?凯瑟琳来了。”
这声音的背后,是一个漂亮的混血女孩——凯瑟琳。
今天的凯瑟琳,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在乔振宇的眼前,美美的转了几圈,问:“乔,我今天漂亮吗?听说再过一周,你就回到中国了,叔叔和爸爸都说,要我陪你一同回去,我们可以一起去上课的,你还是我的辅导老师哟。”
“凯瑟琳,留在本土读完大学不好吗?这的大学可都是世界上的的一流大学。好好读完大学,将来对你是大有裨益的,懂吗。”
“我不喜欢读这里的大学,我只喜欢和你在一起,况且我们两家的大人都喜欢我们在一起,不是吗?你这三个多月以来,不是过的很开心吗?”凯瑟琳说。
“凯瑟琳,别听两家大人的戏言,他们只是酒桌上的玩笑罢了。我们今年才多大?仅仅十一岁。我们能懂什么?再过十年八年之后,你还会是这种心态吗?所以为你自己的以后,要做长久的考虑与规划。暂时不要把我考虑在你的生活圈里,那样你就会没有了自己的自由空间,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你懂吗?”
“凯瑟琳,你说的我也懂,可爸爸和叔叔说的也很有道理,我们是彼此喜欢的,这一点你不否认吧?我们现在是最好最好的朋友,这也是现实吧!”
乔振宇:“我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但只能是朋友。我们不能做父母辈口中的交易联姻,你懂吗?我们太小,至少现在不能捆绑在一起,我们只做现在该做的事,将来会成为什么样,只有天知道。我们现在就是让自己强大,做一个有能力的自己。而不是成为别人的附庸,对不对?”
凯瑟琳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乔振宇,过了好半天才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们要分开?你先回到中国学习,我留在美国上大学,然后我们再见面是吗?”
乔振宇很郑重的说道:“我们是朋友,如果寒暑假有时间,或者你有其他的假期,可以到中国来找我,或者我有闲的时候,也会到美国来找你的。但我们目前最要做的事情就是学习,再学习,给自己好好充电,将来才能作为一个有用的人,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凯瑟琳歪着脑袋又想了半天,才说道:“你讲的话很有道理,我也听懂了,但是,我想你该怎么办?。”
乔振宇:“现在不都是有国际长途吗?可以打呀,这有什么难的。”
听了乔振宇的话,凯瑟琳就笑了起来:“这样也很有趣嘛,听爸爸说过,他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叫亲情电话,还叫什么煲一顿电话粥。你要是回中国了,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乔振宇很痛快的回答道:“是的,完全可以这样。只要你想做,是不成问题的。”
凯瑟琳很兴奋:“好!我也近三个月在你身边绕来绕去了,也许换个方式,会更有趣了,那我们就开始尝试吧!”
乔振宇也很痛快的答应了:“好!”
一个星期之后,乔振宇的双脚重新踏上了贵州的这片土地,他回到了久别重逢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