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雪正在睡梦中,隐约感觉有人进了她的病房,悄无声息地坐在床边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又轻轻叹息了一声,小雪,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有些话多想仔细问问,又怕引起你的伤心,不问,就只好等你长大了。
安雪此刻也是半梦半醒,听了这话也似梦非梦,可这个声音真好听。就像大提琴拉出来的,低沉,悠扬,又有回旋的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影子哥哥的声音,她想起来了,但努力的睁开眼睛,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房顶上的灯,卖力的亮着。
日子过得真快,又把一天过完了,人虽然很小,也难免生出对时间流逝的慨叹。
安雪很努力的从病床上坐起来,她今天好了许多。中午时,叶玲送来的病号餐,岳丽亲手做的一碗鸡蛋羹,她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这是她入院后吃的第一顿饭,也是进福利院后,吃的最温暖最好吃的一顿饭,但却是在医院。
饭吃完,她咬了咬唇,看着小叶玲,发出闷闷的声音:“替我谢谢岳阿姨。”
叶玲:“妈妈说了,只要姐姐好了,比啥都强,福利院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三个人一起住,她也喜欢做姐姐的妈妈。”
其实,这姐妹俩人吃饭对话,岳丽就站在病房门外。这四五天里,看到安雪在生死边缘徘徊,把她的心一次又一次的揪疼着。
她也想把安雪收养过来,哪怕再苦再累,她都愿意承担。但安雪的病情她也了解的一清二楚,小丫头有心事。
她无论昏迷时,还是梦中,影子哥哥和小胖子没离过她的口,最初口中的爸爸妈妈奶奶这两天再没有出现在她的梦呓里。
秦育良医生也在说,这丫头关闭了心门,还加了锁,一般人走不进她的心了,她也很难走出来,她给自己设了限。
他在为她努力找破解之法,不想让这才八岁的女孩就生活在孤单孤独中。他虽然不能完全了解她的世界,但更多的是替她担忧。
叶玲的话,安雪都听清了,也听懂了,她知道这是岳丽的意思,但她对外事外物莫名的感到??心灰意冷。
她冲叶玲摇了摇头,然后:“替我转告岳阿姨,这年头养活一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用再替我操心,我会生活的很好。”
岳丽听得一清二楚,安雪拒绝了她的帮助,也为她着想了一回。
这丫头懂事的让人又心疼,让人没话说。岳丽一个没忍住,竟偷偷地哭了。
安雪说的很对,岳丽自己这点工资养活岳玲一个,都有点捉襟见肘,再多增加一个安雪,娘仨也多半是吃糠咽菜的日子了。”
至少是让安雪陪着她一起过苦日子,这是必然。对她的病情是不是会有影响也未可知。
正当岳丽还在这儿听两个小姐妹对话时。秦育良走了过来,拍了拍岳丽的肩膀,示意她和他去医生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秦育良就关上了门。然后说:“这几天,你对安雪的给予了太多关心,甚至是想收留安雪。你知道吗?这对于安雪这丫头,未必是好事。”
岳丽心头一怔,看向秦育良:“老秦,你这话什么意思?对于一个病人,尤其是小孩子给予关心和爱护不对吗?”
秦育良:“正常情况下,都是对的。但对于一个特殊的病人,它可能是错的。”
岳丽听了,嘴巴张得很大,又慢慢闭上。心想,与秦育良同事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听到他说出来这样的话。
而且,秦育良对患者病情病理的判断几乎是零差错。这是个中西医双修,全才型医生。更具有医者仁心,对待每一位病患都一视同仁。
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一定有他的道理。
岳丽:“我知道了,即便有再多的同情与恻隐之心,也不会在小安雪面前轻易地表现。我会让叶玲更多的照顾她。小朋友之间易交流。”
秦育良:“好的,我们尽量避免不去问她过去的经历,或者她现在有什么其他想法,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岳丽:“我知道了”。于是和秦育良说了声再见,又去了安雪的病房,没别的意思,她只是想时间时,就过来安静的陪陪她。
福利院里,许多孩子又见到了浩夜,并不觉得奇怪。只因浩夜前前后后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了。
小孩子之中,也不缺乏好奇之人,也有人悄悄的说开了。
“李伟,叶老师这么快又来了,是不是他把安雪接走的。”
李伟:“不知道,不过上一次开会时,温院长说被一个叔叔接走了。要是叶老师接走的,他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张庭:“不知道,应该不是他,他也许是为了我们上学的事而来的。”
李伟:“那敢情好,我的心早痒痒了,我盼着早一天上学,就能早一天离开这儿。”
张庭:“为什么呀,昨天温院长温妈妈不是说领着我们改变吗?这里是我们永远的家,你一走,不就没家了吗?”
李伟:“也是啊!我已经受他们曾经的管理习惯了。她昨天讲的话,我是愣没记住,一见周妈,我生怕一个饭粒掉桌子上”。
张庭:“我也有这种心理阴影,一见到哪个妈妈的脸色不好,我就会心里做检查,生怕一点错被他们抓住了。”
两个人的门内谈话,让前来找温院长的浩夜听了个一清二楚,此刻浩夜的心情是带着丝丝点点痛意的,他有点后悔把安雪寄养在这里了。
再次踏进福利院的大门,这是浩夜第三次涉足了,他给其他地方捐款捐物,都是请别人代捐的。
唯有这里是自己亲力亲为的一处,也是让他最为牵肠挂肚的一处,因为安雪在这儿。诚然,这也有自己小小的私心在里面。
他调查了福利院的生存过程,温院长的个人经历也那摆在那,觉得一切均好。一个受到养父母如此关心关爱的人,内心应该是装满爱意与怜惜的才对。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管理上的所谓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对人类这种高级生物的灵魂测试。
是她们把个人有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无限放大后,强加进了孩子们的生活圈里,别响之大,岂能不知,这是在故意而为。
才造成了今天不可逆的互相伤害与互不信任的思维模式,自私自利成了主流。
浩夜教学六年,以狼性思维的管理,团结友爱,分工合作,大家齐心协力,精诚合作的意念,让强者更强,弱者也不能掉队。
第一次完成毕业升学考试,就迎来一次可喜可贺的大满贯。三年的学习生活,四十九名学生全部进入了大学校园,这样的教学能力,在沈城已无第二人。
所以听到这福利院的管理方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让浩夜万万没想到的。
若不是安雪这八岁女孩的出现,以自己那曾接受过的正确家庭教育,正确的人生理念,去对抗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管理方式。
她也许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弄得自己身心是伤,在失去原生家庭的创伤后,再次遭受福利院的生存逻辑,对她精神层面上给予了致命的打击。不然的话,她也许就是另一个安雪。
浩夜想到此,心中不免又生出几多悲鸣:“小安雪,是我间接的增大了你人生的压力,影子哥哥对不住你。”
安雪突发感冒,无非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契机而已。
想及此,浩夜有了新的决定,他要把安雪安排到一个待遇好,师资力量强,有安全感的地方去读书,为她今后的人生做出调整和改变。
他跨进福利院的门,就去找温院长,温院长并没有在办公室。
所以浩夜穿行过宿舍的走廊时,就听了里面的一段对话,让他的心里,感受到了冰寒。难怪那么活泼乐观开朗的小安雪,几个月之间,竟变成了这个样。
温院长此刻,正在厨房里与周妈在做着午饭,今天中午为孩子们蒸了许多花卷,还做了两大盆蛋花汤。又爆炒了一个豆角,一个香芹。摆到餐桌上。
香喷喷的饭味飘出了餐厅,直传进宿舍。
有的孩子高呼到:“今天又有肉吃了,我闻到肉味了。好香啊!”
还有的孩子说:“昨天温院长温妈妈说领咱们集体改变,要把福利院变成我们的靠山,我们的家,看起来应该是真的?”
又有孩子说:“会的,昨天中午就有在变了。你们有没有看到周妈笑了,吃饭的时候,以前我都不敢抬头,昨天抬了,对上她的脸,虽然笑的不好看,但是不那么凶巴巴的了。”
“嗯嗯,我也看到了,周妈才吃了半碗饭,以前是三碗半,我偷瞄到的。看到了她已经吃饱了,还往口中喂,也很累的样子。”
“ 妈呀!那干嘛呀!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
浩夜听到这儿,难免又有些心酸,刚才他还怀疑温院长她们对福利院的管理,像破罐子破摔,看来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没有去餐厅直接找温院长,而是敲开了安雪住的宿舍门。
一个小女孩来开门,十岁左右的样子,吃惊的又有点兴奋地:“叶老师,你是来通知我们上学的吗?”
浩夜摇摇头:“还没有,快了,你喜欢上学吗”?
女孩:“喜欢,喜欢,当然喜欢了,我上过一年级,就被爸爸叫回家,看弟弟妹妹了。”
浩夜只觉胸中堵得慌,本该是纯真浪漫,天真无邪的年龄,却过早的背负上生活的艰辛,更糟糕的是天还不作美,又夺走了她的家。
浩夜鼓励到:“非常喜欢上学,是好事。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抓住机会,努力学习,做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不负韶华不负己。”
小女孩很高兴:“我记住叶老师的话了,我一定会的。”
浩夜话锋一转:“我是一名老师,更想了解每位同学的心理状态和目前的想法,能告诉我吗?”
三个孩子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更大一点的孩子问浩夜:“你会成为我们的老师么?我喜欢听你说话,好听,还不凶。我们几个妈妈,几乎不同我们多讲话,只为犯错的时候会讲的多些。”
浩夜听了,为之一怔,他也明白了这女孩子的意思,怕是因为她的错而大发雷霆,还会出言不逊的那种教育。
浩夜似乎很随意的问了一句:“你怕吗?”
这一句一下子引起共鸣,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开了。
“怕呀,怕罚,不让吃饭,饿得肚子咕咕叫,还关小黑屋。”
浩夜眉头一皱:“你们都被关过”。
“那道不是,是安雪,被关了三次,一次白天,两次夜里。”
浩夜的心疼了,抽痛抽痛的,他的声音都有几分激动:“谁关的,为什么关的”。
一个女孩:“第一次是周妈,吃饭时,安雪替别人打架,那次她赢了。我们几个还挺高兴。”
“晚上快睡觉时,周妈过来叫走了安雪,她一夜未归,我们几个还误以为周妈对她太好了。单独找安雪一起睡了呢。第二天吃过早饭,才见安雪一个人在宿舍,蒙着被子睡觉。”
浩夜的心此刻更疼了,心里暗怨:“你们怎会如此?怎该如此?”
停了一会,浩夜调整了一些情绪,变得平稳了,问:“后来呢?后来还因为什么?”
“安雪调皮呗,分自己的馍馍给隔壁一个女孩子吃,那女孩把馍馍送给另一个男生,还骂安雪傻。”
“周妈让她长记性,说她什么,破坏生存法则,就大白天的拉着她进了那间房子。”
浩夜听到这,何止是心里堵,连肺都要气炸了,这几位妈妈的脑袋让门挤了,还是让驴踢了,怎么这样教育孩子,这明明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把正确的思想转化成肮脏猥琐,且自私自利。还美其名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道。这才是真正的狗屁不通,在这样胡闹下去,就是在误人子弟,怎么能良心得安?
另一个女孩又说道:“她为叶玲的饭被一男孩快抢光了,便训斥那个男孩子,后来他不好意思,把自己的饭还给叶玲,结果又被关了一夜。那之后,安雪便不多讲话了,与我们之间都保持了距离。”
浩夜长了三十年,第一次见识了这样的教育模式,最初的调查是从温院长的身世开始的,更有她与自己老父亲的同师渊源在。
另外从师祖的为人处世,待人接物,试想一下,她也不该也不可能错到哪里去。
二十年的共同生活,潜移默化也该有作用,该有成效。
然而,听了孩子们的说法,他真的不敢轻易下结论,选择相信了。
连续几天不接不回他的电话,一接,就是安雪病了,她的道歉。他选择原谅。他当时就选择了原谅,源于对师祖为人处世的信任。
老父亲也笃定的认为,说师祖不会看错人的。
但他仍然放心不下安雪,昨天周末,他连夜赶飞机过来。
怎么也没想到,前前后后,只有五天时间,安雪就变成了这样。
今天经过了解才知道,是安雪一人打破了这种平衡。难怪她宁可把自己留在梦里,都不肯醒来面对现实。这要经历过多少次冲击才会泯灭了孩子的天真无邪。让自己在患得患失与不信任中成长。
这个福利院的十年之间竟然是如此荒唐中度过,简直毁了一代人的思想道德。
一直成熟稳重的浩夜今天也是脾气暴涨,想去找温院长周妈理论理论了。抛开私人那层关系。让这种见不得光的做法回归正途。
这是浩现在最想做的事,不论其他,只因误谁也不能误孩子,这是原则,是底线,是所有人不该去践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