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墙 第47章 雨天

锦姝虽在乾清宫提了雨露均沾的话，却也知姜止樾自有考量。

只是她身为皇后，该尽的本分已尽，往后陛下如何安排，便看他心意——不过凭着夫妻情分与皇后的体面，姜止樾总不会全然驳她的面子。

转眼便到了五月，临京城的第一场雨来得又急又猛，清晨时分还只是零星小雨，辰时刚过，便成了瓢泼之势。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寸高的水花，宫道上积了浅浅一层水，顺着砖缝蜿蜒流淌，竟成了细小的溪流。

四面朱红宫墙的影子映在水中，被雨点击得支离破碎，整座皇城都裹在朦胧水雾里，添了几分压抑的静谧。风也跟着凑热闹，卷着雨丝往殿宇缝隙里钻，呜呜咽咽的，倒有几分萧瑟。

原是初一嫔妃们向皇后请安的日子，这般大雨，别说宫妃们乘轿出行不便，连宫道都湿滑难行。锦姝一早便让人传了口谕，免去今日请安，让各宫自行安置。

凤仪宫内，锦姝让人将所有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殿内燃着银丝炭，暖融融的气息驱散了雨日的湿寒。

不多时，梅心撑着油纸伞从外头回来，刚掀帘进来，便带着一股寒气。她收起伞，伞面上的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水。

“娘娘，外头雨可真大！奴婢就去小厨房取您爱吃的杏仁酪，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衣裳就湿了大半。”梅心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擦拭着袖口的水渍，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锦姝抬眼望去，只见梅心的藕荷色宫装肩头、下摆都洇着水痕，连鬓边的碎发都沾了湿气，忙道：“快去净室换身干燥的衣裳，再喝碗姜汤暖暖身子。这雨日风邪重，若是受了凉，可就麻烦了。”

梅心应了声“是”，快步退了下去。

锦姝转头看向窗外，凤仪宫的窗是棂花槅扇样式，木格间嵌着缠枝莲雕花，往日里透过花格看外头的景致，总带着几分朦胧雅致。

可今日窗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锦姝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事，忙扬声喊了句：“顺禄！”

殿外候着的太监顺禄听见传唤，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到榻前躬身行礼：“哎，奴才在呢！娘娘有何吩咐？”

锦姝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陛下前几日的那棵朱砂梅，你们可有照看好？今日这风雨这么大，别给吹折了枝、淋坏了根——若是那树出了差错，陛下又该念叨了。”

顺禄连忙回话，语气笃定：“娘娘放心！奴才一早见天色不对，就带着小太监们去给那梅树支了木架，还裹了草绳挡雨，山茶姑娘也去瞧过，说防护得妥帖，定不会让风雨伤着它。”

锦姝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真的稳妥？我瞧这雨势，比预想的还要大些。”

“娘娘您就放一百个心！”顺禄笑着回话，“奴才们守着那树呢，一有动静就会调整，绝不让它出半点差错。”

锦姝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那就好，倒是辛苦你们了。秋竹，去取二两碎金子，赏给顺禄和底下办事的小太监们，算是本宫谢他们尽心。”

顺禄连忙躬身谢恩：“奴才谢娘娘赏赐！这都是奴才们该做的，不敢劳娘娘挂心。”

待秋竹取了碎金子递给他，顺禄又行了一礼，才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同一时刻，永安宫临华殿内，气氛却比凤仪宫冷清几分。

雨日天暗，殿内虽点了烛火，却依旧显得有些昏暗。

冷泉拿着一件月白色夹袄，轻轻披在柔婕妤肩上，语气带着几分担忧：“主子，今日风雨大，气温降了不少，奴婢已经把所有推窗都关紧了，您要不要再点个炭火盆？瞧您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柔婕妤拢了拢肩上的夹袄，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样就好，我倒不觉得多冷。”

冷泉却不依，坚持道：“主子您身子弱，可不能逞强。前几日您才刚咳嗽好，若是再受了凉，岂不是又要遭罪？大公主知道了，也要跟着担心。”

说着，她便朝外头招了招手，示意小宫女把备好的炭火盆端进来。

不多时，一只黄铜炭火盆被端进殿内，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淡淡的热气很快弥漫开来，驱散了殿内的湿寒。

柔婕妤靠在铺着软垫的椅背上，目光落在跳动的火光上，神色有些恍惚，过了片刻才轻声问道：“若姐儿这几日可有按时习字？”

冷泉站在一旁，轻声回话：“主子放心，大公主写的‘兰’字比前些日子工整了许多，笔锋也稳了些。”

柔婕妤微微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期许与担忧：“明年她就要进太学了，这些基础可得打牢，不能懈怠。不过也别逼得太紧，若是累坏了身子，我这做母妃的，心里也不好受。”

“主子放心，奴婢会盯着的，定不让大公主累着。”冷泉笑着应下，眼中满是对大公主的疼爱。

两人正说着话，殿外忽然传来小宫女的声音：“主子，凤仪宫派人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有东西要送过来。”

柔婕妤闻言一愣，脸上露出几分不解：“皇后娘娘？这般大雨天，她派来人做什么？”虽心中疑惑，她还是起身道：“快请进来。”

片刻后，一位身着凤仪宫服饰的宫女跟着小太监走进殿内，先是对着柔婕妤行了个标准的蹲身礼：“奴婢见过柔婕妤，婕妤万安。”

柔婕妤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妹妹不必多礼，皇后娘娘让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那宫女起身回话，语气恭敬：“回婕妤的话，娘娘见今日雨大天凉，想起婕妤身子素来单薄，怕您受了寒，特意让奴婢送些补品和驱寒的药材过来，还嘱咐您务必好好照看身子，别让娘娘挂心。”

说着，她朝殿外招了招手，两个小太监便捧着几个食盒、药包走了进来。

柔婕妤看着那些东西，眼中先是惊讶，随即涌上几分感激。

她抬手按在胸口，轻声道：“劳烦皇后娘娘挂心了，也辛苦妹妹冒雨跑一趟。还请妹妹回去后，替我多谢娘娘的体恤。”

“婕妤客气了，这是奴婢该做的。”那宫女又行了一礼，“奴婢还要回去向娘娘复命，就先告辞了。”

说罢，便带着小太监转身离去。

冷泉上前，打开食盒一看，里面装着燕窝、人参，还有几包烘干的陈皮、生姜，都是驱寒补身的好物。

“主子您看，皇后娘娘心里还惦记着您呢！真是难得。”

柔婕妤坐在椅上，拿起一包陈皮，指尖轻轻摩挲着包装的棉纸，语气带着几分感慨：“是啊，我与娘娘素日里并无太多交集，她却特意让人冒雨送东西来，这份心意，着实让我感动。”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连陛下，都未曾这般惦记过我的身子。”

深宫里多的是算计与争斗，偶尔得此一份善意，倒让人心头暖了不少。

冷泉也跟着叹气：“皇后娘娘向来贤良淑德，您看她入宫后，从未刻意打压过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出身高贵，还有大皇子、二公主在身边，娘娘依旧给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力，这份胸襟，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柔婕妤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语气坚定了些：“往后啊，咱们可得跟紧皇后娘娘。跟着这样的主子，不仅咱们日子安稳，对若姐儿将来选驸马，也是有好处的。”

凤仪宫这边，派去永安宫的人回来时，雨势虽未停歇，却比先前小了些。

秋竹听见殿外的动静，连忙对锦姝道：“娘娘，去临华殿的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几位宫女便走进殿内，对着锦姝行礼：“奴婢参见娘娘。娘娘吩咐的事，奴婢们已经办妥了，柔婕妤收到东西后，特意让奴婢替她谢过娘娘的体恤。”

锦姝正拿着绣绷，绣着一件小巧的婴儿肚兜，闻言抬头笑了笑：“辛苦你们了，这么大雨天跑一趟，定是受了不少罪。去秋竹那里领一两银子的赏，回去后好好歇歇，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谢娘娘赏赐！”

这日的雨，直到申时过后才渐渐小了，最后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锦姝用了晚膳，便又坐在榻上拿起绣绷——自从怀了身孕，她便重新捡起了女红，虽手艺不算精湛，针脚也偶有歪斜，却依旧做得认真。

秋竹掀帘进来，见她还在绣，忍不住笑着打趣：“娘娘，您还在绣呢！自从怀了小主子，您这女红手艺倒是比从前精进了不少，先前您还说，最头疼的就是拿绣花针呢。”

锦姝抬头，放下绣针揉了揉手腕，脸上带着几分柔和的笑意：“从前觉得绣这些麻烦，如今想着将来孩子穿上我亲手绣的衣裳，心里便觉得踏实。”

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太监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锦姝连忙放下绣绷，起身想要行礼，姜止樾已经大步跨进殿内。

他一眼便瞧见她的动作，连忙上前扶住她，眉头又皱了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不用行这些虚礼，你如今怀着身孕，若是动了胎气怎么办？”

锦姝靠在他怀里，浅笑着抬头看他：“知道你心疼我。外头雨刚停，定是沾了不少寒气，你要不要先去净室沐浴？我已经让人备好热水了，洗完澡暖暖身子。”

姜止樾见她满眼关切，方才的几分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欢喜。他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好，听你的。我去沐浴，等我回来，咱们一起说说话。”

窗外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样的雨夜里，殿内暖意融融，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倒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安稳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