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一天两夜的疯狂攻势,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魔物残部在丢下无数尸体后,如同来时一般,悄然隐没于西北方向的暗红天际之下,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护山大阵的光芒依旧稳固,但任谁都能看出其损耗巨大,光芒不如最初那般璀璨。山门之外,尸横遍野,魔物的残骸与青云弟子的遗体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胜利了,却无人欢呼。活下来的弟子们,大多带着一身伤痕和疲惫,默默地开始打扫战场,收殓同门的遗体,救治伤员。气氛沉重而悲怆。
陈恪从入定中醒来,眸中暗金之色一闪而逝,恢复平常。体内那颗暗金“刀魄”缓缓旋转,稳固而有力,将全新的力量流转全身,伤势已然尽复,状态甚至比战前更胜一筹。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流云坪的同门,戊土阵地的战友,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然不见。石坚小队四人倒是侥幸存活,但也个个带伤,吴铁断了一臂,正由苏芷帮忙包扎,看到陈恪望来,对他微微点头,眼神复杂。
陈恪沉默地走上前,帮忙将一具被魔气侵蚀、面目全非的弟子遗体小心抬起,放入收敛尸身的法器中。动作间,他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敬畏、感激、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展现出的力量太过特殊,太过强大,也太过……未知。与正统的青云道法格格不入,难免引人猜疑。
对此,陈恪心知肚明,却并不在意。他早已习惯了独行。
“陈师弟。”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陈恪回头,只见传功长老玄云子不知何时已来到戊土阵地,正静静地看着他。长老身上依旧纤尘不染,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长老。”陈恪躬身行礼。
玄云子目光深邃地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良久,才缓缓道:“随我来。”
陈恪心中一凛,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他默默跟上玄云子,在众多弟子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这片浸满鲜血的战场。
两人并未前往天枢殿,而是来到了玄云子在主峰的一处僻静洞府。
洞府内陈设简单,唯有蒲团香案,清幽雅致。
玄云子示意陈恪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今日之功,宗门铭记。若非你关键时刻稳住戊土阵地,乃至扭转战局,我青云山损失必将更加惨重。”
陈恪垂首:“弟子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份内之事?”玄云子微微挑眉,“以炼气之身(明面上),临阵突破,力斩筑基魔将如草芥,最后更展现出那等……奇特的力量,这也是份内之事?”
陈恪沉默。他知道,关于自身力量的秘密,恐怕很难再完全掩盖。
玄云子看着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恪,我知你身负机缘,亦有难言之隐。宗门并非不能容人,更非迂腐不化之地。然,力量之道,关乎心性,更关乎宗门安危。你今日之力,非我青云正道,虽用于斩妖除魔,但其根源、其本质,你需给宗门一个交代。”
洞府内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陈恪心念电转。他知道,一味隐瞒已不可能,反而会引来更大的猜忌。但彻底暴露刀灵煞气的根源,风险同样巨大。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玄云子:“长老明鉴。弟子早年确有一段奇遇,得了一件古物残片,其中蕴含一股极其古老的凶煞之气。弟子深知此力凶险,一直以佛门秘法约束炼化,不敢有丝毫懈怠。今日战场之上,生死关头,侥幸将此力与自身修为、佛法进一步融合,方有后来之变。此力虽源于凶煞,然弟子之心,可昭日月,绝无悖逆宗门、危害正道之念!”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点出了力量源于“古物凶煞”,隐瞒了关公像和具体的刀灵,强调了以佛法约束和自身心志,并将战场突破归为“侥幸融合”,既解释了力量的来源,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玄云子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
半晌,他才缓缓道:“古物凶煞……佛门秘法……融合……”他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你可知,此等力量,一个掌控不好,便是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弟子深知其中凶险,时刻不敢或忘。定当时时勤修佛法,砥砺心性,以正御奇,绝不行差踏错!”陈恪语气坚定。
玄云子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体内那股虽然奇特、却已然圆融稳固、并无暴戾躁动迹象的力量气息,心中权衡。
此子心性之坚韧,实属罕见。能在煞气侵蚀下保持本心,更在生死关头走出新路,其悟性、毅力皆是上上之选。而那融合后的力量,威力惊人,对魔物克制极强,若引导得当,未来或可成为宗门一大助力。反之,若因其力量特殊而一味打压、猜忌,恐生变故,甚至将其推向对立面。
如今魔劫当前,正是用人之际……
思虑再三,玄云子心中已有决断。
他神色一肃,道:“陈恪,你既有此机缘,亦能持心守正,宗门便予你信任。然,有三件事,你需谨记!”
“请长老示下!”
“第一,你身负之力,于宗门内需谨慎使用,非生死关头,不得轻易显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与猜忌。”
“第二,你需定期至我处或指定长老处,汇报修为进展与心性状态,接受核查,以防力量失控,误入歧途。”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玄云子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陈恪,“无论你力量如何变化,需永远牢记,你是我青云弟子!持身正,斩妖邪,卫正道,此心不可移!若他日我发现你心性有变,危害宗门,无论你修为多高,本座必亲手清理门户!”
最后一句,带着金丹修士的凛然威压,如同重锤敲在陈恪心头。
陈恪深吸一口气,起身,郑重一揖:“弟子陈恪,谨遵长老教诲!必不负宗门信任,不负正道之名!”
玄云子点了点头,威压收敛,语气缓和下来:“如此便好。你今日之功,宗门不会忘记。待战事稍缓,自有奖赏赐下。你先回去好生休养,巩固修为吧。”
“是,弟子告退。”
陈恪再次行礼,退出了洞府。
直到离开主峰,他才微微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暂时过去了。宗门选择了有限度的信任和监管,这对他来说,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他抬头,望向依旧被淡淡暗红笼罩的西北天空。
魔潮虽退,但危机并未解除。玄阴宗,黑风坳,那神秘的黑袍怪人……还有太多谜团和威胁。
而他,需要在这有限的安宁中,尽快变得更强。
暗金刀魄在体内缓缓流转,带来坚实的力量感。
前路依旧漫漫,但他已握紧了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