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之地……”
陈恪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试图从中榨取出一丝确切的指向。佛门高僧的沉眠之地,最直接的联想,自然是寺庙。可江南市大小寺庙数十座,香火鼎盛的有之,荒僻破败的也有之,难道要一座座找过去?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让他心焦的是,胸口那“敛息符”传来的暖意,一天比一天微弱。起初像揣着个温热的鸡蛋,如今却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余温,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与之相对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开始如潮水般缓缓上涨。夜里闭上眼,那血红色的身影不再需要刻意回想,便会自主地浮现在黑暗深处,那双漩涡般的猩红眸子,似乎也离他更近了一些。
不能再等了。
他将搜索范围缩小,专注于本市的佛寺古迹,尤其是那些历史悠久、可能存有高僧舍利塔林的地方。网络上的信息依旧零碎,但他像只绝望的工蚁,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碎屑。
终于,在一个地方志爱好者的博客里,他看到了一段关于“西山金佛寺”的记载。博文提到,金佛寺始建于明代,曾有一位号“苦竹”的禅师在此闭关坐化,其舍利子原供奉于寺内,后因战乱,寺院几经兴废,舍利子下落不明,据传仍秘藏于寺中某处。博主还附了一张金佛寺现今的照片——山门倾颓,殿宇破败,荒草没膝,显然早已香火断绝,人迹罕至。
“苦竹禅师……舍利子……”陈恪的心脏猛地一跳。净元珠乃高僧舍利子炼制,这“沉眠之地”,是否就是指这位苦竹禅师舍利子的秘藏之处?
尽管希望渺茫,但这已是他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条看似相关的线索。他必须去一趟。
周末清晨,天刚蒙蒙亮,陈恪便揣上几乎失效的敛息符,背了个包,悄悄出门,踏上了前往西山的早班公交车。王胖子在屋里鼾声如雷,大刘也尚未起床。
西山在市区边缘,公交车摇摇晃晃近两小时才抵达山脚。相较于其他开发成熟的景区,这里显得格外冷清。沿着残破的石阶向上,林木渐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空灵的鸟鸣,更添几分幽寂。
按照博客照片和模糊的指示,他在半山腰一片茂密的竹林后,找到了那座几乎被遗忘的古刹。
金佛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破败。山门的牌匾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光秃秃的门楣。院墙坍塌了大半,野草灌木肆意生长,几乎将路径完全吞噬。仅存的大雄宝殿也是椽子腐朽,瓦片零落,露出一个个窟窿,阳光从破洞中射入,在布满灰尘和鸟粪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柱。
一股陈腐、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恪站在残破的殿门前,心里直打鼓。这地方,真的会有高僧舍利子吗?那“净元珠”若真在此地,又该如何寻找?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及膝的荒草,走进了大殿。殿内阴暗潮湿,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残存的佛像金漆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泥胎,脸上带着一种被时光侵蚀后的漠然表情。
他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光柱在昏暗中扫过。蛛网密布,墙角堆着不知名的杂物。这里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藏有佛宝的地方。
“有人吗?”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殿宇里激起回响,却无人应答。
难道找错了?博客的信息有误?失望像冰冷的雨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
他不甘心,开始在大殿内仔细搜寻。敲击墙壁,倾听是否有空鼓声;查看地砖,寻找是否有松动的痕迹。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灰尘沾满了他的裤脚,除了更多的蛛网和腐朽的木屑,他一无所获。
疲惫和沮丧涌上心头,他靠在一根颜色暗沉、似乎与周围立柱略有不同的柱子上,喘着气。胸口那敛息符的暖意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正顺着脊柱慢慢爬升。他知道,符箓快要失效了,刀灵的侵蚀正在重新加剧。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倚靠的那根柱子。手电光线下,他注意到柱子靠近底部的位置,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痕迹。他蹲下身,用手拂去厚厚的积尘。
那不是普通的虫蛀或者腐朽痕迹,而是几行浅浅的刻字,字迹古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韵味: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海水无痕。心光寂照三千界,何必区区论假真。”
落款是——“苦竹”。
苦竹禅师!这是苦竹禅师留下的偈语!
陈恪精神一振,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仔细抚摸着这些刻字,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线索。刻字所在的柱子材质似乎也与周围不同,触手有一种温润之感,而非其他立柱的冰冷粗糙。
他尝试着用力推了推柱子,纹丝不动。又沿着柱子底部仔细摸索,手指在刻字下方一处极不显眼的缝隙处,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不同的温度差异——不是温暖,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内敛的凉意。
难道这里有机关?
他回忆着偈语的内容:“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海水无痕……” 这似乎是在描述一种不为外境所动、心境澄明的状态。“尘不动”、“水无痕”……
他的目光落在“尘不动”三个字上,又看了看地上厚厚的灰尘。心中一动,他伸出手指,按照“尘”字的笔画顺序,在那处有温度差异的缝隙上,小心翼翼地描摹起来。
当他描完“尘”字的最后一笔——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械声响起。紧接着,那根刻有偈语的柱子底部,一块约巴掌大小、与周围严丝合缝的石板,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仅能容一只手伸入的小洞。
陈恪屏住呼吸,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将手电光对准洞口。
洞内不大,深处似乎放着一个东西。他颤抖着伸出手,探入洞中,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圆润的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只有鸽卵大小、颜色暗沉、毫不起眼的木制小盒子。盒子入手沉重,木质细腻,表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在合缝处贴着一张早已褪色、字迹模糊的黄色封条,上面似乎用朱砂写着什么符咒。
净元珠……就在这里面吗?
陈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打开盒子查看——
“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个带着戏谑和冷意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的大殿门口传来。
陈恪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赵刚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他依旧是那身笔挺的西装,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脸上挂着那种令人不适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如刀,牢牢锁定在陈恪手中那个毫不起眼的木盒上。
“我盯了你这几天,就知道你肯定会带我来点有意思的地方。”赵刚慢条斯理地踱步进来,鞋底踩在碎瓦和枯枝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古刹中格外清晰,“看来,你身上那点‘不干净’的东西,让你很着急啊。这盒子里装的,就是能救你命的好东西,对吧?”
陈恪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将木盒紧紧攥在手里,护在身前:“赵……赵经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赵刚轻笑一声,一步步逼近,眼神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玩味,“我当然是跟着你来的。从你偷偷摸摸查资料,坐上早班车开始,我就一直跟着你。”
他的目光扫过那根刻着偈语的柱子,又落回陈恪惊恐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嘲弄: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