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又在温柔的星光托举下,缓缓浮出水面。
林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污秽的秽池与狰狞的魔影,而是一片柔和、静谧、充满盎然生机的青碧之色。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由某种温润青玉雕琢而成的床榻上,身下铺着柔软如云絮的织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神宁静的草木清香。
这是一间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雅致的静室。四壁并非砖石,而是如同天然生成的青玉璧,隐隐有流光在内里游走。屋顶垂下一盏莲花状的灯盏,灯芯并非火焰,而是一团自行悬浮、缓缓旋转的青色光晕,散发出温和的光亮与滋养神魂的波动。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一股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经脉与识海,如同被无数细小的砂轮反复研磨。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林晚勉强侧头,看到一位身着淡青色宫装、面容秀丽、气质温婉的女子正坐在床边不远处的蒲团上,手中捧着一卷玉简。女子修为深不可测,至少是金丹层次,但气息与青木龙庭修士那种纯粹的草木生发之感略有不同,更加圆融平和,带着一种星辉般的润泽。
“前辈……这里是?”林晚声音沙哑干涩。
“这里是星盟总坛,青龙七宿辖区,‘角木殿’的养心阁。”女子放下玉简,走到床边,取出一枚青碧色的丹药递过来,“你伤得很重,经脉多处碎裂,神魂受创,更因强行引动三种星钥本源之力共鸣,导致体内力量冲突失衡,几近崩溃。先服下这枚‘青木回天丹’,稳固伤势。”
林晚依言服下丹药。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而充满勃勃生机的暖流,迅速流向全身。所过之处,断裂的经脉传来酥麻痒感,开始缓慢接续;受创的内腑与骨骼也被温和地滋养修复;尤其是识海中那因剧烈冲突而黯淡混乱的星图,在这股充满生机的力量安抚下,渐渐恢复平稳的流转,心灯的光芒也稳定了许多。
“多谢前辈……我的同伴们……”林晚急切问道。
“他们大多无碍,只是消耗过巨,各有伤势,正在其他静室调养。”女子安抚道,“沧澜执事与墨渊巡查使伤势稍重,但已稳定。炎翎与叶藏锋正在恢复。唯有……慧明大师……”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轻轻摇头。
林晚心中一痛,慧明大师舍身镇魔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那位悲悯平和的佛修,为了给他们争取一线生机,燃尽了最后的佛血与生命。
静默片刻,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恸,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东极……青龙星钥……还有盟主?”
女子神色凝重了几分:“盟主以星源大道暂时压制了枯荣魔尊的分身,并破坏了部分逆转大阵的根基,延缓了仪式进程。但枯荣魔尊本体仍在,且占据地利,掌控着被污染的青龙星钥。东极局势依然危急,枯荣逆转的污染仍在蔓延。盟主已传讯召集星盟各殿精锐,并联络其他正道大宗,准备集结力量,发动对东极的总攻,彻底解决枯荣之患。”
总攻!林晚心神一震。这意味着,与枯荣魔尊的决战,已提上日程。
“至于你,”女子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与惊叹,“你在绝境中引动三色星钥共鸣,虽是取巧借力,且险些身死道消,但终究是种下了一颗前所未有的‘种子’。盟主有令,在你伤势稳定后,需前往‘星源阁’深处,由守阁人与几位精通四象之道的长老共同为你诊断,并引导你体内这股新生力量,避免其失控反噬,亦要挖掘其潜力。”
“三色星钥共鸣的种子?”林晚内视己身。识海中,星图依旧以心灯为中心缓缓运转,但原本模糊的青龙光点,此刻虽然依旧虚幻,却比之前凝实清晰了许多,隐约能看出龙形轮廓,散发着微弱的青碧光芒,与旁边的银白(白虎)、深蓝(玄武)光点,形成一种微妙的三角平衡,共同拱卫着中央心灯。只是这平衡极其脆弱,三色光芒流转间,偶有细微的冲突涟漪。
他能感觉到,自己对这三种力量的理解和一丝微弱的掌控力,确实有了质的飞跃,但同时也明白,这力量如同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
“你且安心在此养伤,角木殿的木灵之气最是滋养肉身神魂。待你伤势恢复六七成,自会有人带你去星源阁。”女子说完,又叮嘱了几句静养事项,便起身离去。
静室中重归宁静,唯有那盏青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林晚闭上眼,一边引导着青木回天丹的药力修复己身,一边沉下心来,仔细体悟识海中那新生的三色星图平衡。
他尝试着,以心灯金芒为引,极其轻微地同时触动那三色光点。
顿时,三种截然不同的“道韵”感受涌上心头:
白虎之力的锐利、秩序、破灭虚妄,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讲究的是一往无前,斩断一切阻碍。
玄武之力的沉凝、包容、镇压稳固,如同无边深广的海洋与厚德载物的大地,讲究的是以静制动,化解万钧。
青龙之力的生发、仁爱、滋养万物,如同春风化雨、草木滋生,讲究的是绵绵不绝,生机无限。
三种力量,三种道途,此刻却在他这个小小的炼气修士识海中,形成了一个脆弱而奇异的平衡。他隐隐感觉,若能真正驾驭这种平衡,甚至找到它们更高层次的统一,其威能恐怕将远超简单的力量叠加。
但谈何容易。仅仅是同时感应三种道韵,就让他心神负荷极大,经脉隐隐作痛。
“路漫漫其修远兮……”林晚心中默念,却无半分气馁。慧明大师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生机,枯荣魔尊仍在肆虐的东极,都让他明白,自己没有停下的资格。
他收敛心神,不再强行感悟,转而专注于修复伤势,巩固刚刚突破不久的炼气八层修为,并尝试以更加温和的方式,引导三色光点散发出的微弱气息,浸润、强化自身的经脉与丹田。
时间在静养中缓缓流逝。
数日后,林晚的伤势已好了大半,至少行动无碍,体内灵力也恢复了不少,只是经脉尚未完全坚韧,那三色星图平衡也需时刻小心维持,不敢全力运功。
这一日,静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来的并非之前的宫装女子,而是那位曾带领他前往观星殿的玉衡执事。
“林小友,看来恢复得不错。”玉衡执事打量了他一下,颔首道,“盟主有令,命你即刻前往星源阁。几位长老已在等候。”
终于来了。林晚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星盟提供的简单青色常服,跟随玉衡执事离开角木殿养心阁。
再次乘坐传送阵,来到那被九层星环环绕的锥形山峰之下。踏上星光天梯,登临峰顶,步入那仿佛蕴含无垠星海的星源阁。
阁内依旧星河浩瀚,七星问道台上,除了那位枯瘦的守阁人,此刻还多了三道身影。
居中一位,正是盟主曜辰子,他盘坐于中央蒲团,气息与周遭星海融为一体,深不可测。
左侧,是一位身着火红道袍、发须皆赤、不怒自威的老者——朱雀殿殿主,赤阳尊者。
右侧,则是一位身着玄黑重甲、面容冷硬如铁的中年男子——玄武殿副殿主,玄罡尊者(沧澜的上司)。
三位星盟真正的高层,此刻目光皆落在林晚身上。
“弟子林晚,拜见盟主,拜见诸位长老。”林晚上前,恭敬行礼。
曜辰子微微点头,目光温和却仿佛能洞察一切:“林晚,你于东极绝境之中,引动三色星钥共鸣,虽险死还生,却也为对抗枯荣逆转、乃至未来应对寂灭之劫,埋下了一颗奇异的种子。然此种子稚嫩且危险,需以星源温养,以大道雕琢。”
赤阳尊者哼了一声,声如洪钟:“小子,你体内如今驳杂不堪,白虎锐气、玄武沉凝、青龙生发,还有你那古怪的心灯星图混杂一气!一个不慎,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星盟耗费资源救你,更请动我等为你梳理,你需知此恩!”
玄罡尊者则言简意赅:“收敛心神,放开防备。我等会引动星源阁本源星力,助你稳固体内三色平衡,并传你基础的四象调和之法。能领悟多少,看你造化。”
林晚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天大的机缘,亦是考验。他深吸一口气,于七星问道台一个空置的蒲团上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将识海星图与体内三色力量尽可能调整到平稳状态,然后缓缓放开了对自身力量的部分控制。
“开始吧。”曜辰子淡淡道。
守阁人率先出手,枯瘦的手指对着漫天星海虚虚一引。顿时,无数道精纯无比的星辰本源之力,如同百川归海,从星海各处汇聚而来,化作一道璀璨的银色光柱,将林晚笼罩其中!
赤阳尊者与玄罡尊者同时抬手,一者指尖跳跃着一点凝聚到极致的朱红火星,一者掌心浮现一滴深邃如渊的玄黑水珠。两点光芒并非攻击,而是蕴含着朱雀与玄武星钥最本源的一丝道韵真意!
两点光芒在曜辰子的引导下,与那星辰光柱交融,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万象又直指本源的奇异力量,缓缓注入林晚体内!
林晚身躯剧震!
这股力量进入体内,并未粗暴地冲撞,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匠师,以星辰之力为锤,以四象道韵为火,开始“敲打”、“淬炼”、“调和”他体内那脆弱的三色平衡!
剧痛!但伴随着剧痛,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感悟!
他“看”到白虎的锋芒如何在星辰之火下变得更加内敛而纯粹;玄武的沉凝如何在星力浸润下变得更加浩瀚而灵动;青龙的生发如何在道韵滋养下变得更加坚韧而磅礴!
三种力量在星源与道韵的调和下,冲突减弱,共鸣增强,开始以心灯为中心,构建更加稳固、更加玄妙的运转体系。星图的结构,也在悄然发生着更深层次的变化与拓展……
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但对林晚而言,却是一次至关重要的奠基与升华。
就在林晚于星源阁内接受星盟最高层次洗礼的同时。
悬星天境,紫微垣,观星殿。
沧澜与墨渊(伤势已稳定)正对着悬浮于殿中的一幅巨大东极地形图,向几位轮值长老汇报着更详细的探查情报,尤其是关于“万龙归源池”的现状与枯荣逆转大阵的细节。
角木殿养心阁,炎翎与叶藏锋已基本恢复,正在切磋磨合,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只是两人眉宇间,都带着一丝对慧明大师的哀悼与对枯荣魔尊的刻骨恨意。
星盟各殿,征召令已下。来自白虎七宿的锐士、朱雀七宿的炼器师与阵法师、玄武七宿的防御大师与治疗修士,以及青龙七宿残存的、逃出东极的部分木修,都在紧张集结,厉兵秣马。
更遥远的中土神州各地,接到星盟求援与警示的正道大宗,也开始了各自的动员与商议。
东极的阴云,已笼罩了整个修真界的天空。
风暴,正在汇聚。
而风暴眼中,那颗刚刚开始被雕琢的“三色种子”,将在即将到来的血与火之中,绽放出何等光芒?
星穹养剑,静待出鞘之日。暗涌已起,决战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