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大劫已过七日。
那场决定宗门存亡的惨烈之战,如同最深沉的烙印,刻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护山大阵的光幕虽已重新稳固,但山门内外,断壁残垣,焦土血迹,依旧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与药石混合的气味,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名为牺牲的沉重。
镇岳殿前,广场肃穆。一座新立的玉碑之上,并未铭刻名讳,只以剑气刻画着一盏燃烧的心灯,灯焰呈淡金,虽只是石刻,却仿佛蕴含着不灭的意志。碑前,摆放着那方光芒内敛、唯余一道淡金火纹的四象镇渊印。
玄云子、剑痴、铁刑等一众长老,以及无数弟子,皆身着素服,垂首默立。无人言语,唯有山风呜咽,如同低徊的悲歌。
陈恪以身镇渊,魂寄于印。他的牺牲,换来了宗门的喘息之机,却也带走了青云宗刚刚燃起的、最耀眼的那抹锋芒。
铁刑长老独臂空悬,面色依旧苍白,他望着那方古印,眼神复杂难明。他曾质疑,曾不满,但最终,是那个年轻人,以最决绝的方式,证明了他的道,守护了这片山门。愧疚、敬佩、悲痛……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无言的叹息。
玄云子主持完简单的祭奠,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悲戚、或茫然、或坚毅的面孔,沉声开口,声音带着法力,传遍山门:
“魔劫虽暂退,然宗门疮痍,前路未卜。陈恪长老以身为薪,点燃希望,护我道统不灭。此恩此德,青云宗上下,当永世铭记!”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吾辈当承其遗志,砥砺前行,重振宗门!心火不熄,青云长存!”
“心火不熄,青云长存!”下方,无数弟子红着眼眶,发出震天的呐喊,将连日来的压抑与悲痛,尽数化作前行的力量。
人群之中,一名约莫十五六岁、面容尚带稚嫩的外门弟子,紧紧攥着拳头。他名叫林晚,资质平平,入宗不过三年,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在那最终决战时,他与其他低阶弟子一样,只能躲在庇护所内,感受着外界天崩地裂般的波动,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恐惧。
然而,当陈恪化身为炬,心火余烬如雨飘落时,一点微不可察的淡金火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的眉心。当时他只觉一股暖流划过,并未在意。直到这三日,他于睡梦之中,总能看到一盏温暖的、燃烧着淡金色火焰的古灯,灯影摇曳间,仿佛有一个模糊而威严的身影,在注视着他,传递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蕴。
他不知那是何物,只觉心中那份因资质平庸而产生的自卑与怯懦,似乎被那温暖的火焰灼烧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勇气,以及对那“破妄”二字的莫名向往。
祭奠结束,人群渐散。林晚鬼使神差地,没有随众人离开,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后山那处被誉为“留影壁”的僻静之地。据说此地石壁能映照心神,常有弟子于此静坐悟道。
他盘膝坐于壁前,看着光滑如镜的石壁上自己那平凡无奇的身影,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那日漫天飘落的淡金余烬,回想起梦中那盏古灯。
“……心火不熄……”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模仿着玄云子长老的话。
就在他念出这四个字的刹那,异变突生!
他眉心那点融入的淡金火星,骤然灼热!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破妄与守护意蕴的暖流,自眉心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浑身剧震,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那盏梦中的青铜心灯虚影骤然清晰,灯焰跳跃,仿佛与他产生了某种共鸣!
与此同时,他面前那光滑的石壁之上,他的倒影竟开始扭曲、变化!倒影中的他,不再是那个怯懦平凡的少年,而是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的淡金光晕,眼神清澈而坚定,眉宇间竟隐隐有了几分……陈恪长老那日立于阵前、直面魔君的凛然气度!
“这……这是……”林晚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石壁上的异象。
短暂的异象持续了数息,便缓缓消散,石壁恢复原状。但他眉心的灼热感与体内那缕微弱的暖流却并未消失。
他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他虽修为低微,见识浅薄,却也明白,自己身上定然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这与陈恪长老有关!与那心火有关!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察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惶恐,朝着那方供奉着四象镇渊印的玉碑方向,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三躬。
他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不知道这缕微弱的火种会将他引向何方。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然不同。
他,林晚,一个资质平庸的外门弟子,机缘巧合下,成为了那缕不灭心火,悄然选中的……新的薪柴。
希望的火种,并未因承载者的牺牲而彻底熄灭。它只是化作了漫天星火,散落于尘泥,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于微末处,再次萌发新芽。
青云宗的未来,乃至整个修行界的未来,或许,就将由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星火,悄然改写。
而在那无人知晓的九天之上,无尽星海深处,那具守护着青铜巨棺的青龙骸骨,眼眶中的苍蓝灵魂之火,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一丝欣慰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