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粘稠的血色,那凶戾的猩红眼眸,还有那仿佛能嗅到的、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恪的视网膜和灵魂深处。
“呃啊——!”
他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向后踉跄,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老虎机上,发出“哐当”一响。币槽里残余的几枚游戏币被震得跳了出来,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眼前幻象已然消失,电玩城喧嚣的电子音浪和炫目的灯光重新将他包裹,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只是瞬间的噩梦。可那彻骨的冰寒,那被洪荒凶兽盯上的战栗感,却真实地烙印在每一寸神经末梢。
围观的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纷纷退开些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秃头经理和保安也愣住了,暂时忘了上前。
那蓝袍老人缓缓收回手指,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游戏币,又看向脸色惨白、额头沁出细密冷汗的陈恪,淡淡道:“现在,可信了?”
陈恪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吞咽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空空如也,只有被灯光拉长的、属于他自己的、微微颤抖的影子。
可那血红色的身影,那双漩涡般的猩红眸子,却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它……那是什么?”陈恪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一缕执念,一股煞气,依附刀身数百载,早已失了神性,唯余掠夺与贪婪的本能。”老人语气平缓,却字字如锤,敲在陈恪心上,“它予你偏财,不过是诱饵。你所获每一分横财,皆附着常人所不见的‘因果煞线’。财愈厚,线愈多,最终缠绕魂魄,沦为它复苏的资粮,或是……它破封而出的血祭之物。”
血祭……资粮……
这两个词让陈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起了那些轻而易举得来的钱,彩票,麻将,捡到的钞票,还有眼前这堆游戏币……它们不再象征着幸运,反而变得无比烫手,甚至……肮脏。
“我……我该怎么办?”恐惧压倒了一切,包括几分钟前那点可笑的得意和抗拒。他现在只想摆脱那东西,立刻,马上!
老人目光扫过周围越聚越多、窃窃私语的人群,以及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电玩城经理,对陈恪道:“此地非谈话之所,煞气已引旁人不安。你若想求解脱,明日午时,城西老君观寻我。”
说完,不等陈恪回应,老人转身便走,那洗得发白的蓝袍在迷幻的灯光下几个晃动,竟已融入人群,眨眼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喂!你!”秃头经理这才反应过来,想要阻拦,却已找不到人,只好把目光瞪向失魂落魄的陈恪,以及地上那堆显眼的游戏币,“小子,这些币你还兑不兑了?”
陈恪一个激灵,看着那些游戏币,如同看着一堆择人而噬的毒虫,连连摆手:“不,不要了!都不要了!”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围观的人,踉踉跄跄地冲出了电玩城,将那片喧嚣与流光抛在身后。晚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里面的t恤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背上。
回到那间熟悉的出租屋,陈恪感觉一切都不同了。
窗户茶几上那尊小小的关公铜像,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稀薄月光下,散发着幽冷的光泽。以前觉得是威严,是煞气,现在再看,那卧蚕眉、丹凤眼,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尤其是那虚握的手,仿佛真的攥着一柄无形的、饮血的刀,正遥遥指向他自己。
他不敢再看,猛地扯过一块不知是谁扔在沙发上的旧毛巾,颤抖着将铜像严严实实地盖住。
这一夜,陈恪失眠了。
一闭上眼,就是那片血红色,就是那双漩涡般的猩红眸子。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滴滴答答、血珠落地的幻听。他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却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阴冷。那些偏财带来的短暂欢愉,此刻都化作了蚀骨的后怕。他想起了王胖子和大刘的玩笑,想起了赵刚经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甚至想起了路上捡到那张钞票时,心头一闪而过的、微不可察的贪念。
难道,这一切都被那所谓的“刀灵”看在眼里,作为滋养它煞气的养分?
第二天,陈恪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向公司请了假。王胖子和大刘看他脸色难看,问他怎么了,他只含糊地说昨晚没睡好。
好不容易熬到临近午时,他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找到了城西那片即将拆迁的老街区。七拐八绕,在一片断壁残垣和“拆”字标语中,终于看到了一座小小的、破败不堪的道观——老君观。
朱红色的木门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黑的木质,门楣上“老君观”三个字的金漆也早已剥落大半。周围寂静无人,只有野草在墙根疯长。
这地方,真的能解决那诡异的东西?陈恪心里直打鼓,但想到昨晚那骇人的景象,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道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显狭小破旧,庭院里青石板缝隙长满苔藓,正殿香炉冷清,积着厚厚的香灰。昨日那蓝袍老人,正盘膝坐在殿前一个破旧的蒲团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
“你来了。”老人语气平淡,似乎早已料到。
“大师,”陈恪此刻再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地行礼,急切问道,“求您救我!那东西……它到底想怎么样?我会怎么样?”
老人示意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他眉心片刻,才缓缓道:“那刀灵,困于樊笼,渴求脱困。它予你财,实则在‘饲煞’。待你周身被因果煞线缠绕,魂魄与它气息交融,便有两个结局。”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你心志不坚,贪欲炽盛,最终心神被其侵蚀同化,成为只知杀戮与掠夺的刀奴,助它重现世间,为祸一方。”
陈恪脸色又白了几分。
“二,”老人放下手指,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待煞线成熟,它便会直接吞噬你的魂魄与生命精气,以血祭之力,强行破封。届时,你……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
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陈恪耳边炸响。他浑身发软,几乎要从石凳上滑下去。
“大师!大师救我!我把那些钱都捐了!我把那雕像扔了!行不行?”他语无伦次地哀求。
老人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煞线已种,因果已连,非是舍弃外物便可斩断。扔了雕像,它依旧能凭此联系寻到你。捐了钱财?那些钱上的煞气早已与你纠缠,捐出去,不过是让煞气沾染更多人,平添业障罢了。”
“那……那怎么办?难道只能等死?”陈恪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老人沉默片刻,起身走入正殿。不多时,他手持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似帛非帛、泛着淡黄色的符箓走了出来。那符箓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图案,透着一股古朴玄奥的气息。
“此乃‘敛息符’,”老人将符箓递给陈恪,“你贴身收好,或可暂时遮掩你身上日益增长的煞气,延缓那刀灵的感知与侵蚀。但此非长久之计,符力会随时间流逝而减弱。”
陈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双手颤抖地接过符箓,一股微弱的暖意从符纸上传来,让他惊惶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他连忙将符箓小心翼翼塞进贴身的衬衫口袋里。
“大师,然后呢?延缓之后,该如何彻底解决?”他急切地追问。
老人抬眼望向道观外灰蒙蒙的天空,眉头微蹙:“欲斩断因果,彻底解决此患,需寻一物,或寻一人。”
“何物?何人?”
“之物,名曰‘净元珠’,乃佛门高僧坐化所留舍利子炼制,有净化煞气、稳固神魂之效。或可助你抵挡刀灵侵蚀,争取时间。”老人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缥缈,“之人……则需寻一位真正修成‘天眼’,能洞悉因果、干涉阴阳的高人。或许,能有办法将那刀灵从你身上剥离、封印,甚至……超度。”
净元珠?修成天眼的高人?
这些东西,对陈恪来说,简直比公司年度策划案还要遥远和玄幻。他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社畜,去哪里找这些?
“我去哪里找……”陈恪喃喃,满脸茫然。
“机缘之事,强求不得。你先凭此符稳住自身。”老人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送客之意明显,“记住,近日务必清心寡欲,切勿再起贪念,尤其不可再取不义之财、偏门之利,否则煞气反噬,符箓亦难护你周全。”
陈恪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得深深鞠了一躬,怀着沉重、茫然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心情,离开了这座破败的老君观。
贴身口袋里的敛息符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暖意,稍微驱散了一些萦绕在他周身的阴冷。但他知道,那血色的影子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被隔离开了,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獠牙。
回家的路上,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彩票站、棋牌室,甚至看到地上有张纸片都心惊肉跳,绕道而行。
然而,就在他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红灯时,一辆崭新的、造型夸张的跑车带着轰鸣的引擎声,停在了他旁边。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带着戏谑笑容的熟悉面孔——正是他们部门那个牌品不佳的经理,赵刚。
“哟,陈恪?没上班?”赵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下,笑容更深了,“怎么,昨天赢了我那点钱,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还是……心里有鬼,怕了?”
陈恪心里猛地一沉。
赵刚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吹了声口哨,不等他回答,跑车便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
只留下陈恪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赵刚的话,是巧合?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