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月铸骸
灵武,行宫。
与其说是行宫,不如说是一座临时加固、勉强能抵御风寒的庞大军营堡垒。夜风穿过粗粝的木石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啸,仿佛无数阵亡将士的魂灵在此徘徊不去。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道拉长的影子投在绘制着天下山川形势的巨大沙盘上。
肃宗李亨裹着一件厚重的狐裘,蜷坐在铺着虎皮的龙椅里。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不时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从肺腑深处挤出的剧烈咳嗽。他匆忙用一方锦帕捂住嘴,待摊开时,帕心已晕开一团刺目的脓血。他下意识地将锦帕攥紧,藏入袖中,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这具躯体的腐朽与脆弱。他的目光扫过沙盘上那片被朱砂笔狠狠圈出的、代表叛军占领的区域,眼神里交织着恨意与一种更深沉的恐惧。
“陛下,龙体为重。”一个清冷平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说话者站在沙盘另一侧,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与这军营大殿的粗犷格格不入。他面容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许间,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映不出半点尘世波澜。他便是李亨倚为干城的奇人——李泌。
李泌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正虚点在沙盘之上,指尖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在范阳、洛阳、长安、睢阳四个要地上,划出四道无形的、却仿佛带着灼热温度的赤痕。
“范阳,叛军巢穴,其气如沸鼎,需以幽魂堡镇之,收其悍勇死战之戾气,化无形之刃,反噬其心。”
“洛阳,伪燕都城,繁华尽染血污,需以僵尸冢压之,引地脉阴煞,铸不腐之躯,撼其城基。”
“长安,帝京蒙尘,龙气被污,需以血族殿踞之,借月色精华,育暗夜贵族,蚕食其魄。”
“睢阳……江淮屏障,万千忠魂萦绕不散,需以狼人穴守之,聚朔野狂性,御虎狼之师。”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打在听者的神魂之上。随着他的话语,那四道赤痕似乎在沙盘上微微发光,隐隐勾勒出一座笼罩半个江山的巨大杀阵。
李亨的咳嗽又忍不住涌了上来,他强忍着喉咙间的腥甜,声音嘶哑:“朕……朕近日听闻一些流言蜚语……”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李泌,“言说先生……在用人,用那些阵亡将士的……遗骸,炼制一些……非人之物?”
空气瞬间凝滞。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
李泌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缓缓抬起拂尘,尘尾轻飘飘地扫过身旁跳动的烛火。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橘黄色的火焰并未被扫灭,反而应手而起,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在空中扭曲、拉伸、凝聚,最终化作一个清晰无比、却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
那是一个披甲将军的形象,他屹立于残破的城头,周身浴血,甲胄破碎,手中横刀已然卷刃。他面对着城外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仰天长啸,最终横刀于颈,猛地一拉!炽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将他身后一面残破的唐字战旗染得愈发猩红……
“张巡……”李亨失声喃喃,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睢阳守将,城破自刎,忠烈惊天地。
火焰构成的景象并未结束。画面流转,展现出城破之后的睢阳。街道两旁,家家缟素,户户哀鸣。而更令人发指的是,叛军竟将城中百姓的尸首,甚至是残肢断臂,肆意悬挂于旗杆、树枝之上,任由风吹日晒,乌鸦啄食,那场景,宛如人间地狱。
“陛下可知,”李泌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在这平静下涌动着冰封的暗流,“叛军屠城之时,睢阳城中,多少老弱妇孺的肠肚被叛军掏出,悬挂于旗杆之上,三日不腐?那冲天怨气,百里可闻。”
他拂尘再动,火焰景象倏然消散,重新化为跳动的烛火,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场景只是一场幻觉。
“叛军行事,已非人道,乃魔道。”李泌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实质般的重量,落在李亨脸上,“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能用这些死于非命者的冤魂厉魄,这些被弃之如敝履的残肢断躯,炼制成不惧生死、不知疼痛的利器,反制叛军,岂非恰似……以毒攻毒?”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况且,陛下以为,安禄山麾下,便尽是凡人么?他得‘天魔’眷顾,军中已有非人之力显现。若我等仍拘泥于世俗兵戈,无异于以卵击石。”
李亨的瞳孔骤然收缩。“天魔”二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他早已惶惶不安的心底。他想起了一些隐秘的战报,关于叛军中那些力大无穷、状若疯魔的“鬼兵”,关于某些将领刀枪难伤、甚至死而复生的诡异传闻……
恐惧,最终压倒了疑虑,甚至压倒了那一点点对伦理纲常的忌惮。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间翻涌的气血,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切……一切便依先生之计。所需人手、物资,朕……朕会命郭子仪、李光弼二位将军,全力配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