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上八点,城北一座老式公寓楼的顶层。
陆星辰按江川邮件里的指示,找到了这个挂着“七楼书画工作室”门牌的房间。
楼道很窄,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木头和颜料气味。
他敲了门,三长两短——这是邮件里约定的暗号。
门开了条缝,江川的脸出现在后面。
看到陆星辰,他点点头,侧身让开:“进来吧,大家都在等。”
房间比预想的大,是个打通了两户的复式结构。
一楼被布置成开放空间,十几个男女分散坐着,年龄从二十出头到五十多岁不等。
灯光调得很暗,只开着几盏暖黄色的落地灯。空气里有淡淡的熏香味道。
陆星辰快速扫视了一圈。他在角落的沙发上看到了苏晓——她蜷缩在那里,抱着一个靠枕,眼神有些游离。
另外还有几张面孔,他在夏晚晴整理的筛查名单里见过照片:那个夜班护士、殡仪馆化妆师、还有一个退休的天文馆讲解员。
大约十五个人。这就是“共鸣者互助网络”在本市的部分成员。
“各位,这是新朋友,陆星辰。”江川向大家介绍,“他和我们一样,最近开始看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十几道目光投向陆星辰。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同情,也有警惕。
一个四十多岁、戴着厚眼镜的女人率先开口:“你看到的是什么?光斑?影子?还是具体的形状?”
陆星辰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回答:“主要是发光的影子,没有固定形状,但会在月光下聚集。另外,有时候会听到高频的金属声。”
“月光下……”一个年轻男孩低声重复,他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我也是在月光特别亮的晚上,会看到窗户外面有东西在飘。但不是影子,更像是……雾气,会发光的那种。”
人们开始交流各自的经历。陆星辰安静地听着,同时用藏在袖口里的微型摄像头和录音笔记录着一切。
夜班护士说她值夜班时,经常看到医院走廊里有淡蓝色的光点飘过,尤其是在重症监护室附近。
殡仪馆化妆师说,他在给遗体化妆时,偶尔会看到遗体周围有一层极淡的“光晕”,颜色因人而异——有的偏白,有的偏灰,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了暗红色。
天文馆退休讲解员的经历最特别:“我从小就能看到星星的颜色不一样。不是肉眼看到的白点,是真正的颜色——有些星星偏蓝,有些偏红,还有些是金色的。而且这些颜色会变化,像在呼吸一样。”
每个人都讲得很投入,仿佛终于找到了能理解自己的人。
陆星辰注意到,当有人描述得特别详细时,江川会微微点头,然后在小本子上记录什么。
交流进行了约四十分钟。江川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分享环节先到这里。接下来是今晚的特别内容——‘感官聚焦训练’。”
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打开,里面是十几副看起来普通的平光眼镜。
“这是我们的一位‘资深成员’研发的辅助工具。”
江川解释说,“镜片经过特殊处理,可以帮助过滤掉日常生活中干扰性的光线和杂音,让你们更容易专注于自身的能力感知。每人一副,戴上试试。”
陆星辰心头一紧。这些眼镜,很可能和之前墨幽测试失败的那种类似——不是保护,而是放大器。
眼镜分发到每个人手中。苏晓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其他人也陆续戴上。
“现在,请大家闭上眼睛,放松呼吸。”
江川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节奏,“想象自己站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周围只有月光……”
陆星辰也戴上眼镜,但只眯着眼,透过睫毛观察。
镜片确实有特殊镀膜,视野微微偏色,但没有墨幽测试时那种强烈的异常反应。
看来这些是“简配版”,效果更温和,更适合诱使初次接触者放下戒心。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呼吸声。几分钟后,有人开始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我看到了……”是那个年轻男孩,声音颤抖,“那些雾气……变清晰了。它们……它们有眼睛。”
“很好,保持观察,但不要害怕。”江川引导着,“你看到的是什么颜色的眼睛?”
“银……银白色的。很多双,在雾气里看着我。”
接着是夜班护士:“医院走廊的光点……它们在排队。像在……朝某个方向移动。”
苏晓的声音很小,但陆星辰听清了:“月亮的颜色变了……变成淡紫色。影子……影子从地上站起来了。”
每个人都在描述着越来越清晰的异常视觉。
而江川一边引导,一边在本子上飞速记录,偶尔还会用手机拍下某个人的反应。
陆星辰假装自己也看到了什么,低声描述着“影子在聚集”的模糊画面。同时,他的目光在房间里仔细搜索。
房间的装饰很简单:白墙、木地板、几幅抽象画、一个书架。但他注意到,书架顶端角落的位置,有一个极小的黑点——伪装成灰尘颗粒的微型摄像头。
天花板消防喷淋头的侧面,也有一个不明显的反光点。
还有墙上的那幅抽象画,画框边缘似乎过厚了。
至少三个隐藏监控点。这根本不是“互助”,这是观察室。
训练持续了二十分钟。江川让大家摘下眼镜,休息一下。人们互相交流着刚才的体验,有些人兴奋,有些人困惑,但普遍认为“训练有帮助”。
“这些眼镜可以带回家,每天睡前戴十五分钟,配合我们邮件发送的引导音频,可以帮助你们逐渐适应和控制能力。”
江川说,“但要记住,不要给其他人用,也不要向不了解情况的人解释它的作用。我们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
他的话引起了共鸣。几个年纪较大的成员点头,露出理解的表情。
休息时间,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陆星辰走向苏晓。
“你还好吗?”他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苏晓转过头,眼睛还有些失焦:“刚才……我看到的东西太清楚了。清楚得有点……吓人。”
“你看到了什么?”
“那些影子。”她压低声音,“它们不只是影子,它们有……结构。像是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的。而且它们之间,有光丝连接,像一张网。”
陆星辰想起夏晚晴分析的“频率暗网”。
苏晓的描述,很可能就是她对那种网络能量流动的视觉化感知。
“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问。
“我不知道。”苏晓摇头,“江老师说这是能力觉醒的过程,需要引导。但我有点害怕……如果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我还能过正常的生活吗?”
这个问题很现实,也击中了陆星辰一直在思考的核心:“业火”筛选这些“共鸣者”,真的是想帮助他们吗?还是说,所谓的“引导”只是让他们的能力更明显,更方便被研究和利用?
这时江川走了过来:“两位聊得怎么样?”
“苏晓有点担心。”陆星辰顺势说,“如果能力完全觉醒,会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这是个好问题。”江川在对面坐下,“坦白说,会有影响。你会发现白天的人群和噪音让你难以忍受,会需要更多独处的时间,会对光线和声音异常敏感。但这不是诅咒,而是天赋的代价。关键在于学会管理,而不是压抑。”
他看向苏晓:“比如你,你的视觉能力特别强,但听觉相对普通。所以你可以重点训练视觉控制,学会在需要的时候‘关闭’它。我们这里有专门的方法,下次聚会我会教你。”
苏晓点点头,表情放松了一些。
九点半,聚会结束。
人们陆续离开,江川在门口与每个人握手道别,再次叮嘱“定期练习,有问题随时联系”。
陆星辰是最后几个离开的。
在门口,江川叫住了他:“陆先生,感觉如何?”
“很有帮助。”陆星辰说,“终于有人能理解我的困扰了。”
“那就好。”
江川微笑,“不过我想单独给你个建议——你的症状描述里提到了高频金属声,这可能是听觉能力也开始觉醒的信号。我们下次会做专门的听觉训练,你要重点参加。”
“听觉训练?”
“对。有些‘共鸣者’的能力是多方面的。如果能全面开发,对你的成长会很有帮助。”
江川的眼神里有种难以捉摸的东西,“另外,如果你认识其他有类似困扰的人……可以介绍过来。我们这个群体,需要更多同伴。”
离开公寓楼,陆星辰坐进车里,但没有立刻启动。
他打开手机,查看微型摄像头拍下的画面。
在画面的角落,书架顶端那个黑点被放大后,能清晰看到镜头结构。
天花板喷淋头的反光点也是。而最让他警觉的是——在聚会进行到一半时,江川曾短暂离开房间两分钟。那段时间,画面显示他去了二楼。
二楼应该是江川的生活区,正常情况下不该在聚会时上去。
除非……有什么需要实时监控或调整的事情。
陆星辰将视频和录音打包发给夏晚晴,然后拨通了电话。
“怎么样?”夏晚晴问。
“聚会是幌子,观察实验才是真的。”
陆星辰简要描述了情况,“至少三个隐藏监控点,江川在二楼可能有实时监控终端。另外,那些眼镜你尽快分析成分,我怀疑是渐进式放大器——第一次用温和效果让人放下戒心,后续会逐步加强。”
“明白了。视频我收到了,正在分析。”
夏晚晴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还有件事——你离开后三分钟,公寓楼的网络流量出现了一个小高峰,上传了大约300mb的数据。上传地址经过多层加密跳转,但初始节点显示在城南的一个写字楼。”
“能追踪到具体公司吗?”
“正在查,但需要时间。”夏晚晴顿了顿,“另外,墨幽这边有新情况。她下午的时候突然说头痛,然后回忆起一些新的记忆碎片。是关于……‘钥匙’和‘锁孔’的。”
“什么意思?”
“她说,在那些碎片记忆里,有人提到‘血脉稀薄者可感应而不可见,血脉纯粹者可见而不可控’。只有‘钥匙’和‘锁孔’完全契合的人,才能打开什么。”
夏晚晴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墨幽认为,这可能就是‘业火’真正在找的东西——不是随便一个‘共鸣者’,而是某个特定的‘契合者’。”
陆星辰沉默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今晚聚会上那些满怀希望的人们,可能都只是筛选过程中的“背景噪音”。
真正的目标,藏在更深处。
而那个目标,会不会就是墨幽?
“告诉她先不要深入回忆,等我们了解更多情况再说。”
陆星辰说,“现在重要的是保护苏晓这些人。江川下次聚会是什么时候?”
“邮件里说下周三晚上,同样的地点。
主题是‘听觉能力开发训练’。”
“我会参加。”
陆星辰做出决定,“但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准备一些反制措施。那些眼镜,你能做出外观一样但功能完全相反的版本吗?比如真正的过滤镜,而不是放大器。”
“可以尝试,但需要样本。”
“下次聚会我会找机会调换一副。”
陆星辰说,“另外,我们需要在聚会地点安装我们自己的监控设备,掌握江川在二楼的活动。”
“那需要物理潜入,风险很高。”
“我知道。”陆星辰看着车窗外那座老旧的公寓楼,“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在警方能合法介入之前,我们必须自己收集足够证据。”
夜色中,公寓楼的窗户陆续亮起灯。
那些刚刚参加完聚会的人们,此刻可能正戴着那副“辅助眼镜”,期待着能力的成长。
他们不知道,自己正站在别人精心布置的舞台上。
而陆星辰要做的,是在幕布完全落下之前,看清导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