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四十七分,星河湾小区7栋楼下拉起了警戒线。
陆星辰站在警车旁,看着担架上的年轻男子被抬上救护车。
男子已经恢复意识,但眼神依旧空洞,医生给他注射了镇静剂。林队从楼里走出来,脸色不太好。
“直播平台那边联系上了吗?”陆星辰问。
“联系了,但对方说这个‘心窗’App只是挂靠在他们的开放平台上,运营方是独立的公司,注册地在海外。”
林队递过手机,屏幕上是平台的回复邮件,“他们说会配合调查,但需要时间走法律程序。”
“时间。”陆星辰重复这个词,声音有些干涩。
刚才在楼上,如果再晚三十秒,就是另一个结果。
墨幽的速度超越了常规认知,但她的方式——强行破门、瞬间制服——如果放在法庭上,没有任何合法性可言。
“你的那位‘线人’呢?”林队看向陆星辰,眼神里有探究。
“已经离开了。”陆星辰知道林队在问墨幽,“她只是提供了线索,救人是我和警方合作完成的。”
这是他和墨幽在通讯里快速对好的说法。
墨幽不习惯现代社会的规则,但她在学习——至少,她愿意配合陆星辰的“剧本”。
林队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现场取证差不多了。
那台电脑是关键证据,技术科会做深度分析。不过……”他顿了顿,“陆顾问,这个案子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太干净了。”林队点燃一支烟,“App的运营公司在海外,服务器跳转超过十层,收款账户是虚拟货币。
这不像普通的网络诈骗或者精神控制团伙——这种级别的技术架构和反侦查意识,需要庞大的资金和专业团队。”
陆星辰沉默。他知道林队说得对。
“业火”组织的技术能力,显然超出了普通犯罪组织的范畴。
“而且,”林队压低声音,“刚才技术科在现场做了初步扫描,发现那台电脑除了直播软件,还被远程安装了一个隐藏程序。
程序会实时监测主播的生理数据——心率、呼吸频率、皮肤电反应,然后加密上传。上传的目的地……追踪不到。”
生理数据监测。陆星辰想起墨幽提到的“情绪能量”。
如果“业火”真的在系统性地收集人类的负面情绪作为某种“养料”,那么自杀直播无疑是最优质的“原料产地”——极致的绝望,纯粹的痛苦。
“林队,”陆星辰斟酌着词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犯罪组织,而是某种……拥有超常技术、甚至涉及非自然力量的团体,警方的常规侦查手段,会不会有局限?”
林队深深看了他一眼:“陆顾问,我干了二十年刑侦,见过太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案子。但警方办案,讲的是证据链。不管对方用什么手段,只要他们在现实世界行动,就会留下痕迹。技术不行就用人海战术,国内查不到就申请国际协作——这是规则。”
规则。陆星辰在心里重复这个词。
规则保护了程序的正义,但有时候,规则也会成为束缚。
上午九点,忘川事务所。
夏晚晴的眼睛盯着三块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几乎化作虚影。
左边屏幕上是“心窗”App的反编译代码,中间是直播案发现场电脑的数据镜像分析,右边则是她正在构建的追踪程序。
“找到了。”她忽然说。
陆星辰和墨幽同时看过来。
“App的加密层很复杂,但我发现了一个漏洞。”
夏晚晴放大一段代码,“他们在传输生理数据时,为了实时性,采用了一种不完美的流加密。我捕捉到了三个数据包的完整结构,反向推导出了部分密钥。”
她调出一张地图,上面有十几个闪烁的红点。
“这是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心窗’App活跃用户的实时位置分布。
蓝色的点是普通用户,红色的是……‘高危用户’。”
夏晚晴的声音变得凝重,“高危用户的判定标准是:生理数据显示长期处于抑郁或焦虑状态,且近期有突发性情绪崩溃迹象。”
地图上,红色的点有七个。
其中一个在星河湾小区——就是凌晨那个主播。
另外六个,分散在城市的不同角落。
“能知道这些用户的具体信息吗?”陆星辰问。
“需要时间破解更深的加密层。”
夏晚晴说,“但我写了一个预警程序。如果任何一个高危用户的生理数据突然出现‘极端波动’——比如心率骤升、呼吸急促,同时结合音频分析检测到哭泣、崩溃性语言等——程序会自动报警,并尝试定位精确地址。”
墨幽站在夏晚晴身后,看着地图上那些红点。
她的灵觉能够隐约感知到,那些红点所在的位置,都散发着微弱但相似的“气息”——一种被抽取、被引导的绝望感。
“他们在撒网。”
墨幽说,“用这个App筛选出情绪脆弱的目标,然后通过算法推送特定的内容——可能是音乐,可能是视频,也可能是所谓的‘心理辅导’——一步步将目标推向崩溃边缘。
最后,在临界点,诱导他们进行自杀直播,收割最极致的情绪能量。”
“能量被传输到哪里?”陆星辰问。
夏晚晴切换屏幕,展示出一张复杂的数据流向图:“数据经过十七次跳转,最终消失在暗网的加密节点。但我发现,在消失前的倒数第三个节点,有一段极其短暂的、没有完全抹除的日志记录。”
她放大了那段记录。
日志显示,数据最终被转发到一个内部Ip地址:192.168.5.23。
这是一个内网地址,无法直接从公网访问。
但夏晚晴通过对这个Ip段的扫描和关联分析,找到了它的归属——一个挂在“蓝海数据”公司名下的私有服务器集群。
“又是蓝海数据。”陆星辰皱眉。
“不止。”
夏晚晴调出更多的关联信息,“我查了这个服务器集群的备案信息,发现它除了承接蓝海数据的业务,还同时为三家不同的公司提供‘云计算服务’。这三家公司,一家是做在线心理测评的,一家是做ASmR助眠音频的,还有一家……是做网红经纪的。”
网红经纪。直播。ASmR音频。心理测评。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通过内容影响情绪,通过情绪控制行为,通过行为收割……某种东西。
“我们需要进入那个服务器。”陆星辰说。
“非法入侵是重罪。”夏晚晴提醒。
“我知道。”陆星辰看向墨幽,“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合法的方式——或者至少,一个不留痕迹的方式。”
墨幽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用……非技术的手段?”
“你能感知到数据流动吗?”
陆星辰问,“或者说,那些被传输的‘情绪能量’,你能追踪到它们的终点吗?”
墨幽闭上眼睛。
她的灵觉顺着夏晚晴标记出的数据流向,缓缓延伸。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追踪,而是一种对“能量脉络”的感知。
她“看”到了。
数据流在城市的地下光纤网络中穿梭,最终汇聚到东南方向的一个节点。
那里有一个庞大的“场”——不是自然形成的能量场,而是人工构筑的、带着冰冷机械感的“容器”。
容器内部,暗红色的“能量”如同血液般流动、循环,被提炼、被压缩。
而在那个容器的核心,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
不是生命,而是某种……人造的“意识雏形”。它饥渴,它索取,它本能地寻求更多养料。
墨幽睁开眼睛,眸中冰蓝流转:“我找到了大致方位。但我需要更接近,才能精确定位。”
“那就去。”
陆星辰说,“但这次,我们不能直接闯入。蓝海数据是正规科技公司,有完善的安保和监控。我们需要一个进去的理由。”
夏晚晴敲了几下键盘:“蓝海数据后天下午有一个‘开放技术交流会’,邀请行业内人士参观他们的数据中心。我可以弄到邀请函。”
“以什么身份?”
“网络安全公司的技术顾问。”
夏晚晴已经调出了一个虚拟公司的页面,“‘深蓝盾’公司,刚成立三个月,主营业务是服务器安全评估。这个身份足够专业,又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陆星辰思考片刻:“可以。但墨幽不能去——她的特征太明显。”
墨幽想要反驳,但陆星辰抬手制止了她。
“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他说,“既然你能感知到那个‘能量容器’的大致方位,我需要你在外围接应。如果我们在里面遇到麻烦,或者发现了什么必须立即摧毁的东西……”
他没有说完,但墨幽懂了。
她是最后的保障。
当规则无法解决问题时,就需要超越规则的力量。
但陆星辰补充了一句:“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动手。我们要先收集证据——法律认可的证据。”
***
下午两点,市公安局。
陆星辰将一份初步分析报告交给林队。
报告里详细说明了“心窗”App的运作模式、对用户情绪的监控和诱导、以及数据最终流向蓝海数据服务器的事实。
但他隐去了关于“情绪能量”和墨幽感知的部分,全部用技术术语包装。
“生理数据监测……算法推送诱导性内容……疑似精神控制实验。”
林队看完报告,手指敲着桌面,“陆顾问,你知道这些指控有多严重吗?”
“我知道。”陆星辰说,“所以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
现在的线索,只能证明蓝海数据的服务器可能被非法利用,但无法证明这是公司行为还是个别员工的私自操作。”
“你想申请搜查令?”
“现在申请,成功率很低。蓝海数据是纳税大户,有专业的法务团队。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现场抓取实时数据传输,或者找到服务器内的原始日志。”
林队沉默了很久。
陆星辰知道他在权衡——警方的每一次行动,都必须在法律框架内。
没有充分理由,强行搜查一家正规科技公司,一旦出错,后果很严重。
“技术层面,你能做到吗?”林队最终问。
“如果有合法进入的机会,可以。”
陆星辰说,“蓝海数据后天有个技术交流会,我可以用合作方的身份进去。如果能在现场发现异常,再申请紧急搜查令,就合理得多。”
“风险呢?”
“如果被发现,我会以‘商业机密窃取’的罪名被起诉。”
陆星辰说得平静,“但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林队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阳光下的玻璃幕墙熠熠生辉。
但有些黑暗,就藏在这些光鲜的背后。
“陆顾问,”林队没有回头,“我当警察的第一天,师父告诉我,我们的职责是守护规则。
但有时候,规则本身会变成凶手的保护伞。
这时候,我们就要在规则边缘行走——既要打击犯罪,又不能让自己变成罪犯。”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后天,我会安排两个便衣在蓝海数据外围待命。如果你在里面发现确凿证据,发出信号,他们会在五分钟内赶到,以‘协助调查’的名义介入。但记住——五分钟。五分钟内,你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也必须保证证据不被销毁。”
“明白。”
离开警局时,陆星辰的手机响了。
是夏晚晴发来的加密消息:
“邀请函已搞定。另外,我追踪了蓝海数据的公开项目,发现他们最近在申请一项关于‘情感计算与个性化内容推荐’的专利。专利描述里提到,他们的算法可以‘实时评估用户情绪状态,动态调整内容推送策略,以达到最佳的心理干预效果’。”
心理干预。陆星辰冷笑。
用诱导自杀的方式,进行“心理干预”吗?
***
傍晚,忘川事务所楼顶。
墨幽站在栏杆边,看着夕阳将城市染成金色。陆星辰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热茶。
“你在想什么?”陆星辰问。
“千年前,也有类似的邪术。”墨幽的声音很轻,“有些邪修会制造‘怨魂幡’,在战场上收集阵亡将士的怨气,炼制成法宝。或者布下‘悲泣阵’,引诱村民陷入集体悲伤,汲取他们的生命力。”
她顿了顿:“但那些都需要实地布阵,范围有限,效率也低。而现在……他们只需要一个App,就能隔着千里,同时收割成千上万人的情绪。这个时代的技术,放大了恶的规模。”
“但也放大了善的规模。”
陆星辰说,“警方有全国联网的追逃系统,有dNA数据库,有天网监控。夏晚晴一个人,就能追踪到他们层层加密的数据流。技术是工具,看谁在用,怎么用。”
墨幽看向他:“你坚持要用法律的方式解决,即使知道对方可能用超常手段?”
“正因为对方可能用超常手段,我们才更要坚持用法律的方式。”
陆星辰说,“如果我们也打破规则,那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暴力对抗暴力,只会让世界更堕落。而法律……至少提供了一个框架,一个让所有人——包括我们——都必须遵守的底线。”
“但如果底线保护了罪恶呢?”
“那就修正底线。”陆星辰说,“但修正的过程,也必须遵循程序。
也许这很慢,也许这会让我们在某些时刻处于劣势……但这是文明的方式。”
墨幽沉默了很久。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城市华灯初上。
“我明白了。”她最终说,“后天,我会在外面。如果你需要……我会用你的方式。”
陆星辰有些意外:“我的方式?”
“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提供必要的协助。”
墨幽的嘴角有了一丝极淡的弧度,“这是你教我的。”
陆星辰笑了。他忽然觉得,也许古今的碰撞,并不总是冲突。
有时候,也会产生新的可能。
手机再次震动。夏晚晴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
“蓝海数据的创始人周启明,明天上午会参加一个行业峰会。我查了他的行程,峰会结束后,他会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是‘心窗’App在境内的唯一已知联络人。”
“时间,地点?”陆星辰回复。
“明晚七点,城西‘听雨茶楼’,雅间‘竹韵’。”
陆星辰看向墨幽:“明天晚上,我们可能有机会,提前见到对手。”
夜色渐浓。
棋盘已经摆好,棋子开始移动。
而规则与规则的碰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