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事务所：渡你意难平 第2章 理性的边界

雨势渐弱，苏婉紧握着那张三角符纸，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中。

门扉合拢，将潮湿与不安隔绝在外，事务所内重归一片令人心安的沉寂，唯有冷冽的檀香无声流淌。

墨幽重新坐回窗边，指尖在微凉的茶杯边缘缓缓摩挲。

苏婉身上那被精心篡改、覆盖的痕迹，手法并非寻常妖魔邪祟那般粗暴，更像是一种……精巧的、融合了现代心理学与某种古老禁忌的“嫁接”之术。

窃取人生，覆盖记忆，这需要极高的精神控制力，以及对目标过往极其深入的了解，其背后隐藏的，是令人齿冷的恶意。

李哲……一个在世俗意义上成功的年轻精英。

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重塑”自己的妻子？是某种变态的掌控欲，还是另有更隐秘的目的？

更重要的是，他施展此术的根源来自何处？

那个鸢尾花挂饰上的能量气息，虽被刻意遮掩，仍透着一丝非人的阴冷，让她想起千年记忆中某些早已被尘土掩埋的、专门玩弄人心与记忆的肮脏伎俩。

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有更古老的阴影，在这个时代找到了新的代理人？

此案，已非简单的“意难平”。

它触及了存在的根本，更像是一个投入静湖的石子，或许能惊动深水下的某些东西。而且，这种将他人命运视为玩物的行径，本身就值得被彻底碾碎。

墨幽的目光扫过室内沉淀的时光。千年岁月，她习惯于独自行走于阴影之中，以绝对的力量摧枯拉朽。

但此世不同。李哲拥有合法的身份，稳固的社会地位，一张由法律、规则和人脉交织成的无形之网保护着他。

若要撕开这层伪装，不仅需要洞察超自然的真相，还需要在阳光下，用这个时代的“规则”与之周旋、对抗，并最终，让他在其倚仗的规则与超越规则的力量面前，彻底崩坏，体味绝望。

她需要一个能在阳光下行走，并能理解和运用那些繁复“规则”的帮手。一把好用的“刀”。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中——陆星辰。

她曾偶然在几起涉及离奇证据、最终依靠严密逻辑锁定真凶的案件报道中见过这个名字。

一位年轻的顶尖律师，以其近乎偏执的理性、严密的逻辑和对证据链条的极致追求而闻名。

更让她留意的是，此人似乎对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边缘案例”抱有异乎寻常的兴趣，甚至曾匿名发表过探讨“超自然现象法律界定可能性”的论文——一个试图用凡人的尺度去丈量未知领域的狂想者。

或许，正是这起案件需要的，那把属于现代规则的“利刃”。

翌日，午后。

“星辰律师事务所”位于市中心一栋现代化写字楼的高层。

光洁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都市的天空，简洁利落的线条勾勒出高效与专业的气息，与忘川事务所的古意幽深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高速运转的味道。

宽敞的会议室里，陆星辰刚刚结束一场与客户的视频会议。

他摘下架在挺直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

二十八岁的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气质冷峻。他的眼神锐利，习惯于穿透一切表象，直抵核心的逻辑与事实。

助理轻轻敲门进来：“陆律师，有一位墨幽女士想要见您，没有预约。她说……想和您探讨一个关于‘记忆归属权’的案例。”

“记忆归属权？”陆星辰挑眉，这个提法很新颖，甚至有些……诡异。他快速在脑中过滤了一遍潜在客户和同行，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一位叫墨幽的女士。“请她到小会议室。”

当墨幽推开小会议室的门时，陆星辰有瞬间的失神。

她穿着一身改良过的墨色长裙，既保留了东方式的古典韵味，又不失现代的简洁流畅。

容颜极盛，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仿佛从某幅古画中走出的仕女，误入了这钢铁与玻璃的丛林。

最让他心惊的是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初入陌生环境的局促或好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望穿了千年时光，沉淀下所有的波澜。

“陆星辰律师？”墨幽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清冽的凉意，在这充斥着中央空调暖风的房间里，激起一丝无形的寒意。

“是我。墨幽女士，请坐。”陆星辰迅速恢复职业状态，伸手示意对面的座位，目光带着审视，“您提到的‘记忆归属权’，我很感兴趣。”

他习惯性地将双手交叉放在光洁的桌面上，这是他表示高度专注的姿态。

墨幽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姿态优雅而自然，却透着一种无形的疏离感。

她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无波：“假设，一个人A，通过非物理强制手段，系统性地篡改、覆盖了另一个人b的记忆，并试图将b的人生轨迹导向A所设定的‘完美模板’。

在此过程中，b的自我认知濒临崩溃。请问，在现行法律框架下，A的行为是否构成犯罪？构成何种犯罪？b的权利如何保障？”

陆星辰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常规的法律咨询范畴，更像是一个哲学假设或科幻小说的桥段，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诞感。

“墨女士，您这个假设……非常大胆。”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保持着专业性的冷静，“从法律实务角度，我们首先需要的是证据。

证明记忆被篡改，证明A实施了具体行为，并证明其主观故意。

这极其困难，因为记忆本身具有强烈的主观性，且目前缺乏被司法实践广泛认可的、客观检测‘记忆真实性’的标准。”

他顿了顿，语速平稳地继续分析，试图将对方看似荒诞的问题拉回现实法律的坚实地面：“如果能有证据证明A使用了非法监视、精神控制药物、或对b造成了明确的精神损伤，可能涉及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故意伤害罪——当然，精神层面的伤害认定同样复杂。

但您所说的‘系统性覆盖’……更像是一种概念性的、对人格本身的侵害。

目前，法律保护的是公民的人身权、财产权、名誉权等具体法益，而‘记忆’和‘人生轨迹’本身，很难被直接定义为受保护的客体。”

他的分析冷静、客观，条分缕析，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试图在理性的框架内解剖这个超常的问题。

墨幽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陆星辰所言皆在预料之中。

直到他告一段落，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如果，我能提供‘非标准’的证据呢？

比如，能证明精神干扰源存在的实物，或者，能直接呈现记忆被篡改过程的……超自然记录？”

陆星辰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如同鹰隼锁定了目标。“超自然记录？”

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极度的怀疑，“墨女士，法律讲究的是事实和证据，而事实和证据需要具备客观性、关联性和合法性。您所说的‘超自然’，在法庭上不具备任何证明力，甚至可能因其荒诞性而被视为妨碍司法公正，或者直接归类为骗局。”

他的理性在此刻筑起了高高的壁垒。

任何不能被现有科学和法律体系解释、验证的东西，在他这里，默认归类为幻觉、认知错误或别有用心的欺骗。

“客观性？”墨幽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她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夹着一片枯黄的、边缘却隐隐流动着暗金色泽的树叶。“陆律师，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不等陆星辰回答，她指尖微动，那片树叶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焰凭空跳跃起来，却并未散发出丝毫热量，反而让周围的空气温度瞬间骤降几度。

火焰之中，隐约浮现出扭曲的、类似人类神经网络的诡异幻影，一闪而逝。树叶随之化为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烬，悄然飘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陆星辰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紧紧盯着那撮已然失去所有异常的灰烬，呼吸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又猛地抬起视线，看向墨幽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的理性大脑在疯狂叫嚣，试图用某种先进的魔术、化学把戏或者未知技术来解释这一切，但那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冰冷的压迫感，以及空气中残留的、违背物理常识的寒意，却难以用他熟知的科学体系轻易解释。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但语速不由自主地放缓，透露出内心的震动。

“一种被施加了‘认知扭曲’术法的媒介残留物，来自我委托人身上的一个挂饰。”

墨幽平静地陈述，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它正在持续不断地影响她的判断，混淆她的记忆。这就是你所说的，‘非标准’证据。”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眉头紧锁、陷入思维冲击的陆星辰。

她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清晰的轮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的委托人，正在经历你所无法理解的侵害。法律目前保护不了她，因为法律尚未认知到这种侵害的存在。”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一下下敲打着陆星辰固有的、由理性和逻辑构建起来的世界观，“我需要一个人，能将我所发现的‘真相’，翻译成这个世俗世界能够理解、并且愿意采信的‘证据’。

而你需要一个案例，一个足够震撼、足够颠覆的案例，来验证甚至拓展你那套关于‘定义未知’的理论。”

“陆星辰律师，”墨幽的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选择题，“是选择固守你现有的理性堡垒，闭上眼睛和耳朵，无视正在发生的、超越你认知的悲剧？还是敢于迈出一步，亲眼去看看，你那套‘规则’的边界之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将一张素白的名片轻轻放在桌上，上面只有“忘川事务所”四个瘦硬的字和一个地址。

“如果你选择了后者，明天上午九点，来这个地方。”

说完，她转身离去，裙摆拂过空气，没有再多看心神剧震的陆星辰一眼，仿佛只是来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通知。

小会议室内，只剩下陆星辰一人，以及那撮冰冷的灰烬和桌上那张仿佛带着魔力的名片。

他久久地凝视着它们，理性在脑海中疯狂拉响警报，提醒他远离这种不可控的、危险的存在。

但内心深处，那种对未知领域、对突破认知边界近乎本能的、炽热的探究欲，却被那簇幽蓝的火焰前所未有地点燃了。

记忆归属权……超自然证据……定义规则的边界……

他伸出手，拿起那张名片，指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微凉的质感，仿佛触摸到的不是纸张，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古老的东西。

理性的高墙，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凿开了一道裂缝。

而裂缝之外透出的微光，映照出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幽深而危险，却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世界。

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车水马龙，秩序井然。但陆星辰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心底，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