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六点二十分,天光破晓。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走廊里,赵雨晴躺在移动病床上,身上盖着薄毯,已经陷入药物诱导的沉睡。
她的手腕上有一点擦伤,是在挣脱束缚时留下的,除此之外没有大碍。
更幸运的是,墨幽在倒计时结束前四十七秒解除了房间里的致幻剂释放装置——那是一个伪装成空调出风口的精巧机关。
林悦和周晓雯也被成功救出,但情况要糟糕得多。
林悦所在的仓库在倒计时归零时自动点燃,虽然救援人员及时破门而入,但她吸入了一定量的浓烟,肺部受到损伤,需要住院观察。
周晓雯的地下室注入了神经毒气,好在剂量被墨幽远程干扰而减弱,她出现了短暂的意识混乱和肌肉痉挛,经过急救后生命体征已稳定。
三个女孩都活了下来。
但她们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是被囚禁、被当作实验品、在死亡倒计时中等待未知命运的创伤。
上午九点,忘川事务所。
陆星辰将连夜整理的证据材料分门别类铺满了整个会议桌。
这些材料分为五个部分:
第一叠:陈婉案的完整证据链。
尸检报告(含脑部微创手术痕迹和特殊试剂残留)。
清道夫实验室的实验记录(证明陈婉是“第七批次实验体”,干预目标是“提取稀薄预知血脉印记”)。
导师提供的完整实验数据(包括每次记忆干预的具体参数、脑波变化、情绪剥离进度)。
陈婉的网络活动记录(证明她接触过“心灵涤荡所”论坛和“清道夫”)。
手机消失的监控证据与信号追踪记录。
第二叠:苏晓案的关联证据。
苏晓的医疗记录(显示长期不明原因感知异常)。
从她记忆迷宫中提取的“业火标记”能量特征分析报告。
墨幽的证词(关于记忆篡改和认知植入的过程)。
袭击者的注射器残留物检测报告(与陈婉体内试剂成分一致)。
第三叠:林悦、周晓雯、赵雨晴的救援记录与证词。
三个地点的现场勘查报告(包括倒计时装置、陷阱结构)。
三位受害者的初步询问笔录(均提到被不明人士诱骗、囚禁、进行“测试”)。
从囚禁地点提取的生物检材(指纹、毛发、织物纤维)与清道夫实验室的匹配结果。
第四叠:业火组织的犯罪网络分析。
夏晚晴追踪到的“幽灵网络”结构图。
导师通讯信号的全球跳转路径记录。
从清道夫服务器恢复的“适配者名单”及进度表。
多个疑似据点的位置信息(包括已被捣毁的城西研究中心)。
第五叠:超自然犯罪的法律适用性论证。
陆星辰撰写的《关于“记忆篡改”等超常手段在刑法中的定性建议》。
灵调局提供的《超自然事件司法鉴定指南(试行)》。
国内外类似案例的判例分析(虽然稀少,但存在)。
“这些材料,足够在任何一个法庭上证明业火组织的系统性犯罪。”
陆星辰对坐在对面的林队和赵启明说,“虽然部分证据涉及超自然范畴,但我们已经将其转化为可被法律认可的形式——比如将‘记忆篡改’定义为‘利用非法技术手段严重侵害公民人格尊严和心理健康’,将‘血脉提取’定义为‘非法人体实验与基因信息窃取’。”
林队翻看着厚厚的文件,眉头紧锁:“技术上没问题,但程序上……这些证据的获取途径有些敏感。比如清道夫实验室的数据,你们是通过非法潜入取得的。虽然事后我们补办了搜查令,但辩护律师肯定会质疑证据的合法性。”
“所以我们提供了第二套证据链。”
陆星辰指向另一堆材料,“所有关键证据都有合法的‘再生获取’记录。比如陈婉的脑部手术痕迹,是法医在正式尸检中发现的;清道夫实验室的存在,是我们以线人举报的形式引导警方正式搜查确认的;导师提供的实验数据,可以解释为匿名举报人投递。至于那些超自然部分……”
他看向赵启明。
赵启明接话:“灵调局会出具官方鉴定报告,将超自然现象转化为可被法庭理解的‘新型犯罪手段’。我们会组建一个由法学家、心理学家、神经科学家和超常现象研究者组成的专家证人团,在法庭上解释这些技术的原理和危害。”
林队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好。我这边会全力推动立案。陈婉的案子会以故意杀人罪、非法人体实验罪、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等七项罪名正式起诉——虽然清道夫已经死了,但可以借此挖出背后的组织。苏晓、林悦、周晓雯、赵雨晴的案子也会并案侦查。”
他顿了顿,看向陆星辰和墨幽:“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这个案子公开审理,业火组织可能会狗急跳墙。而且……那个‘导师’还在暗处。”
“我们知道。”陆星辰说。
上午十一点,市公安局新闻发布会。
林队站在发言台前,面对数十家媒体的镜头,声音沉稳而有力:
“……经过警方近一个月的缜密侦查,现已破获一起利用非法脑科学技术侵害公民人格尊严的重大系列案件。犯罪团伙以‘心理帮助’为名,诱骗具有特殊感知倾向的年轻女性参与所谓‘记忆净化’实验,实则进行非法人体实验和数据采集。目前已确认四名直接受害人,其中一人不幸死亡,三人获救……”
闪光灯此起彼伏。
“……该犯罪团伙组织严密,手段隐蔽,利用前沿科技和心理学技术实施犯罪,性质极其恶劣。警方已联合多个部门,捣毁其位于我市及周边地区的五个实验窝点,抓获犯罪嫌疑人九名,查获大量实验设备和数据……”
林队没有提及“业火”这个名字,没有提及超自然因素,甚至没有提及导师。
这是陆星辰的建议——在真正抓住主谋之前,不要暴露全部底牌。
但陈婉的名字,终于以“受害者”而非“自杀者”的身份,出现在官方通报中。
下午两点,城西公墓。
陈静站在女儿的墓碑前,手中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秋风萧瑟,吹动她鬓角的发丝。
墓碑上,陈婉的照片依旧笑靥如花,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些黑暗。
陆星辰和墨幽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打扰。
陈静弯下腰,将花束轻轻放在墓碑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条新月项链,小心地挂在墓碑侧面的一个钩子上。
银色的坠子在风中微微晃动,反射着秋日清冷的阳光。
“小婉,”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妈妈给你讨回公道了。”
她站在那里很久,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才缓缓转身离开。经过陆星辰和墨幽身边时,她停下脚步,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
没有更多的话,但这两个字里包含的重量,胜过千言万语。
陈静离开后,墨幽走到墓碑前。她伸出手,指尖轻触那条项链。月白色的微光一闪而逝。
“安心去吧。”她轻声说,“你的颜色,会有人替你继续画下去的。”
下午四点,灵调局第七分局指挥中心。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全国范围内的联合行动实时进展。在过去六小时里,警方和灵调局根据从清道夫实验室和导师交易中获取的信息,对业火的十二个疑似据点进行了同步突袭。
“A点,城南数据中心,抓获三名技术人员,查获服务器十二台,正在解析数据。”
“b点,城北物流仓库,发现大量实验器材,但人员已提前撤离。”
“c点,邻市私人诊所,抓获主治医师一名,确认其为业火外围成员……”
“d点……”
赵启明站在屏幕前,听着各小组的汇报,脸色并不轻松。
“大部分据点都只有小鱼小虾,核心人员早就跑了。”他对身旁的陆星辰和墨幽说,“导师显然预见到了我们会清洗,提前转移了重要人员和资料。”
陆星辰看着屏幕上那些被控制的地点:“但他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带走。只要有痕迹,我们就能继续追。”
“问题是他留下了什么痕迹。”赵启明调出一张地图,上面标着所有被突袭据点的位置,“这些地点分布很散,相互之间没有明显的联系。但如果我们把它们连起来……”
他用电子笔在地图上画出几条线。
几条线在空中交错,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网状结构。
而在网的中心,有一个明显的空白区域——江城老城区,一片以复杂巷弄和老旧建筑闻名的区域。
“这里。”
赵启明指向那个空白,“所有据点的信号中转、物资调配、人员流动,都隐隐指向这片区域。但奇怪的是,我们的侦查人员在那里什么都没发现——没有异常能量波动,没有可疑人员,连监控都显示一切正常。”
墨幽盯着那片区域,瞳孔深处的银芒缓缓流转:“太正常了,反而可疑。”
“你的意思是……”
“有结界。”
墨幽说,“或者类似的东西。一种能掩盖内部真实情况的大型术法屏障。从外面看,里面一切如常,但实际上……”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确。
赵启明立刻下令:“调派第三、第五侦查组,对老城区进行地毯式能量扫描。用上灵调局最敏感的设备,哪怕只有一丝异常,也要给我找出来。”
命令下达后,他转向陆星辰和墨幽:“如果那里真的是业火的核心据点之一,我们可能很快就要面对硬仗了。”
陆星辰点头:“我们随时待命。”
晚上七点,忘川事务所。
夏晚晴终于从连续三十多个小时的工作中暂时解脱,趴在桌上睡着了。
陆星辰给她盖上毯子,轻轻关掉了她面前的显示器。
墨幽站在窗边,手里拿着那份刚刚送来的《江城日报》。头版头条是林队在新闻发布会上的照片,标题写着:“警方破获新型高科技犯罪集团,四名女性受害,一死三伤”。
文章用词谨慎,没有提及超自然,但字里行间依然透露出案件的离奇与残酷。
“陈婉终于有了名字。”墨幽轻声说,“不再是‘自杀女白领’,而是‘受害者陈婉’。”
陆星辰走到她身边:“但这只是开始。名单上还有七个人,她们可能还处于业火的监控下,或者已经被干预但尚未爆发。我们要找到她们,在她们成为下一个陈婉之前。”
墨幽放下报纸,看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导师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毁了他多个据点,救出了三个重要样本,还让陈婉的案子曝光。他现在一定在调整计划,准备下一轮的反击。”
“而且他对我身上的封印很感兴趣。”她补充道,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那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印记,“那个能量体留下的标记还在。虽然现在很安静,但我知道……它在等待某个时机。”
陆星辰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从那个能量体的共鸣中,除了看到导师的记忆碎片,还感觉到了什么?关于你自己的封印。”
墨幽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那种感觉。
“我的封印……很古老,很复杂,像是一把有无数道锁的门。”她缓缓说道,“导师的能量体尝试触碰其中一道锁,但没有成功。不过它留下了一个‘钥匙孔’——就是这个标记。有了这个钥匙孔,下次他们再尝试时,可能会容易一些。”
她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所以我要在他们再次尝试之前,自己打开那道门。至少,要弄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陆星辰皱眉:“这太危险了。你不知道解开封印会释放什么。”
“但总比让业火来控制释放要好。”墨幽转身面对他,“陆星辰,导师说得对,我是‘钥匙’。但如果钥匙都不知道自己能打开什么门,那才是最可怕的。我要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的血脉到底隐藏着什么,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封印千年。”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决定自己的命运——是继续做一把被使用的钥匙,还是……成为握钥匙的人。”
窗外,夜色完全降临。
城市灯火通明,但在那些光与暗的交界处,无形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陈婉的案子告破了,但她的死揭开的,是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庞大的黑暗旋涡。
而站在漩涡中心的他们,已经无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