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市三院精神科的特护病房里,苏晓在药物辅助下睡得很沉,但不再有那种被梦魇纠缠的挣扎。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平稳的滴答声,屏幕上的波形规律而稳定。
病房外的小会议室里,陆星辰和刚刚赶到的夏晚晴正在调试设备。
会议桌上摆满了线缆和仪器——两台脑波同步监测仪,一台意识桥接稳定器,还有夏晚晴带来的新设备:一台看起来像老式收音机、实则能捕捉并转化微弱灵力波动的“灵谐共鸣器”。
“这是赵启明通过灵调局渠道借来的实验设备。”
夏晚晴小心地调整着旋钮,“原理是通过模拟特定频率的能量场,与受术者的意识产生共鸣,起到稳定和强化的作用。但说明书上警告说,对操作者的精神力消耗很大。”
陆星辰看向站在窗边的墨幽。
她从凌晨回到事务所后就没有休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
她正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道淡淡的银色印记——那是溯月之瞳过度使用后留下的临时纹路,像皮肤下埋着一缕月光。
“你确定要继续?”陆星辰走到她身边,“刚经历了记忆迷宫的战斗,你的状态……”
“必须继续。”墨幽转头看他,“我拔除了业火的标记,清除了虚假记忆的框架,但苏晓的意识现在像一块被反复擦写的画布——底色干净了,但画布本身也变得脆弱。如果不尽快建立一个稳定的‘真实锚点’,她的认知很容易再次被扭曲。”
“锚点是什么?”
“一段无法被篡改的核心记忆。”墨幽解释道,“就像在意识的土地上打下一根深桩,无论外面风雨多大,这根桩都会告诉她:这里是真实的,这里不会动摇。”
她顿了顿:“对于苏晓来说,最好的锚点就是她与色彩之间最原始、最纯粹的联系——不是‘天赋’,不是‘能力’,而是‘看见并爱上颜色’的那个瞬间。”
夏晚晴插话:“设备准备好了,但我们需要苏晓的同意。她现在……”
“她醒了。”墨幽忽然说。
三人看向病房。果然,苏晓已经睁开眼睛,正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的眼神不再涣散,但充满了困惑——像一个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人突然见到阳光,不知道那是什么。
墨幽走进病房,陆星辰和夏晚晴在外面通过监控观察。
“感觉怎么样?”墨幽轻声问。
苏晓缓慢地转过头,看了她很久,才开口,声音沙哑:“我做了很多梦……有些很可怕,有些……很温暖。”
“哪些是温暖的?”
“我梦见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的第一盒蜡笔。”
苏晓的眼神有些飘远,“十二色的,装在铁盒里。我舍不得用,每天就打开盒子看那些颜色……后来还是用了,在墙上画了一朵花,妈妈没有骂我,只是笑着说‘画得真好看’。”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泛起泪光:“这是真的,对吧?不是……他们编的?”
“是真的。”墨幽在床边坐下,“你妈妈现在在哪?”
“在老家……我每年回去看她两次。”苏晓的声音哽咽,“我上次回去,她还把我小时候乱画的纸都收在一个箱子里,说我以后成了大画家,这些都是‘早期作品’。”
墨幽伸出手,没有触碰苏晓,只是将手掌摊开在两人之间:“我需要你的帮助,苏晓。你的记忆被坏人动过手脚,虽然现在清理掉了,但你的意识需要重新‘扎根’。我需要你回忆一段对你来说绝对真实、绝对重要的记忆,然后我们一起,把它变成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动摇的‘锚’。”
苏晓看着墨幽的手,又看向她的眼睛:“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的颜色不应该被偷走。”墨幽说,“也因为,那些坏人还会对其他人做同样的事。你越早稳定下来,就能越早帮我们阻止他们。”
长时间的沉默。窗外的光线逐渐明亮,将病房染成淡金色。
“我需要做什么?”苏晓最终问。
“回忆。然后,相信。”
上午七点,准备工作就绪。
苏晓半靠在病床上,头上戴着连接脑波监测仪的感应电极。
墨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同样戴着电极,手腕和胸口贴着灵谐共鸣器的导片。
两人之间,那台老式收音机般的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夏晚晴在主控台前,屏幕分成三块:左边是苏晓的脑波实时波形,中间是墨幽的,右边是两人脑波的同步率曲线。
“同步率目前15%,正常范围。”夏晚晴汇报,“灵谐共鸣器启动,频率调至a-7波段,与苏晓的优势脑波匹配。”
陆星辰站在夏晚晴身后,目光在屏幕和墨幽之间来回切换:“安全阈值?”
“墨幽的脑波活跃度上限设定为正常值的180%,超过这个阈值会有脑过载风险。
苏晓的上限是150%,超过可能引发癫痫样放电。”
夏晚晴的声音很紧张,“整个过程预计需要二十分钟。我会全程监控,一旦有任何一项指标超出安全范围,立即中断。”
墨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夏晚晴按下启动键。
嗡鸣声变得清晰而有节奏,像某种古老的心跳。
灵谐共鸣器表面的指示灯开始规律闪烁,淡金色的光晕从设备中心扩散,笼罩住墨幽和苏晓。
墨幽的意识再次进入苏晓的精神世界。
但这次不是迷宫,也不是断层带,而是一片初生般的空白——清除了所有污染后的纯净意识空间。
这里没有具体的景象,只有流动的、柔和的微光。
苏晓的意识体出现在微光中,她的形象比在记忆迷宫中清晰得多,脸上虽然还有病容,但眼神坚定。
“我准备好了。”她说。
“回忆你选定的锚点。”墨幽引导道。
苏晓闭上眼睛。
空白的世界开始变化。
色彩浮现——不是被画出来的,而是从“无”中生长出来的。
先是淡淡的鹅黄,然后是柔和的粉,接着是清澈的蓝、生机勃勃的绿、温暖的红……无数种颜色交织、流淌,形成一个旋转的、缓慢膨胀的色彩旋涡。
而在旋涡中央,一个具体的场景逐渐清晰:
那是苏晓六岁时的家,老式居民楼的阳台。
夏日傍晚,夕阳西下,天空从橙红渐变成深紫。
小苏晓趴在阳台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支从学校美术课带回来的蓝色粉笔,正在水泥栏杆上涂抹。
她画的是天空。
但画出来的不是简单的蓝色,而是她“看见”的天空——有夕阳余晖染上的金边,有远处楼房剪影的深灰,有逐渐浮现的星星的银白,还有晚风吹过的透明质感。
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没有责怪她在栏杆上乱画,而是蹲下身,和她一起看着那幅稚嫩的“天空”。
“妈妈,天空为什么有这么多颜色?”小苏晓问。
“因为天空想告诉我们,世界是丰富的。”
母亲轻声回答,“每一种颜色,都是它想说的一个字。”
“那它在说什么?”
“它在说……”母亲指着她画的星星,“‘夜晚来了,但还有光’。说那片金边,‘太阳走了,但留下了温暖’。说那些灰色,‘楼房里的人们,都有自己的故事’。”
小苏晓似懂非懂,但眼睛亮晶晶的。
“那我以后要画出所有颜色想说的话。”她说。
“好啊。”母亲摸摸她的头,“那你得先学会,安静地听。”
场景在这一刻定格。
夕阳的光,母亲的笑容,栏杆上的粉笔画,小女孩眼中倒映的彩色天空——所有的细节都那么真实、饱满、充满温度。
“就是这里。”墨幽的意识体轻声说,“这就是你的锚点。不是因为你有天赋,而是因为你‘听见’了颜色想说的话,并且想要回应。”
“是的。”苏晓的意识体点头,眼泪从她脸上滑落,在意识空间里化作晶莹的光点,“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画画的原因。”
墨幽伸出手,溯月之瞳的力量在掌心凝聚。
但这一次,她不是要追溯,而是要“铭刻”。
月白色的光芒从她掌心涌出,温柔地包裹住那个定格的场景。
光芒渗入每一寸细节,不是覆盖,而是“加固”——将这段记忆的情绪强度、感官细节、自我认同感提升到极致,并打上一个无法被外部力量修改的印记。
这个过程需要巨大的能量输出。
现实世界,监测屏幕上,墨幽的脑波活跃度开始急剧攀升。
120%...135%...150%...
“墨幽的脑波超过安全阈值!”夏晚晴紧张地说,“还在上升!”
陆星辰握紧了拳头:“能中断吗?”
“强行中断可能对两人都造成损伤。”
夏晚晴看着同步率曲线——现在已经达到了65%,而且还在上升,“但如果不中断……”
“继续。”陆星辰咬牙,“相信她。”
意识空间内,铭刻过程到了关键时刻。
那个定格的场景正在被“锚定”在苏晓意识的最深处,像一颗种子被深深埋进土壤。
墨幽能感觉到,这颗种子一旦生根,就会不断生长,为苏晓的整个认知体系提供稳定的支撑。
但就在锚定即将完成的瞬间——异变突生。
从那个被铭刻的场景深处,突然反涌出一股陌生的能量。
那不是苏晓的,也不是墨幽的,而是……业火标记被彻底清除后残留的最后一层“防护机制”。
这股能量阴冷、粘稠,像黑色的石油从地底喷涌,瞬间污染了那片纯净的色彩。
“警告:受术者意识深处检测到未清除的防御残留!”夏晚晴的声音在墨幽的意识中响起,“能量特征与之前不同——不是清道夫的风格,更古老、更……高位格!”
墨幽立刻明白:清道夫只是执行者,而在苏晓意识中埋下标记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留下的防护,在标记被清除后进入休眠,此刻被锚定过程的能量波动激活了。
黑色能量迅速蔓延,试图污染刚刚建立的锚点。
如果成功,这个锚点非但不能保护苏晓,反而会成为污染她整个意识的后门。
墨幽没有退缩。
她将溯月之瞳的力量提升到极限,银色的光芒与黑色能量正面碰撞。
两股力量在意识空间里激烈对抗,发出无声的轰鸣。
现实世界中,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墨幽的脑波活跃度已经突破180%,达到危险的210%!
“必须中断了!”夏晚晴的手按在中止按钮上。
“等等!”陆星辰抓住她的手腕,“看苏晓的脑波!”
屏幕上,苏晓的脑波虽然也在剧烈波动,但核心频率异常稳定——她正在主动配合墨幽,用自己的意识力量对抗那股黑色能量。
意识空间内,苏晓的意识体站到了墨幽身边。
“这是我的记忆。”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谁也不能污染它。”
她伸出手,不是去对抗黑色能量,而是去“拥抱”那个被污染的锚点场景。
她的意识散发出温暖的金色光芒,那光芒中包含着六岁时的好奇、母亲的爱、对颜色的信任——所有最纯粹、最真实的情感。
黑色能量在接触到这些情感时,开始剧烈反应,像水泼在烧红的铁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它无法理解,无法同化这种毫无杂质的存在。
“认知污染……需要负面情绪作为养料。”墨幽突然明白了,“当受术者充满恐惧、怀疑、自我否定时,这种污染就能迅速蔓延。但当受术者的意识纯净、坚定、充满爱时……它无处下手。”
苏晓的金色光芒越来越盛。
黑色能量开始退缩、瓦解、消散。
锚点场景重新变得纯净,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
“就是现在!”墨幽抓住时机,将最后一股溯月之瞳的力量注入。
铭刻完成。
那个六岁夏日的黄昏,永远地镌刻在了苏晓意识的最深处,无法被篡改,无法被污染,无法被抹去。
现实世界,监测屏幕上的所有数据开始回落。
墨幽的脑波活跃度从210%骤降到85%,然后继续下降。苏晓的稳定在正常范围。同步率曲线缓缓下降至基准线。
灵谐共鸣器的嗡鸣声停止。
病房里一片寂静。
墨幽睁开眼睛的瞬间,剧烈的头痛袭来。她闷哼一声,身体摇晃,险些从椅子上摔倒。陆星辰冲过来扶住她,发现她的体温低得吓人,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又溢出了血丝。
“反噬……”墨幽虚弱地说,“那个黑色能量……在消散前……反击了……”
“别说话。”陆星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晚晴,叫医生!”
夏晚晴已经按下了呼叫铃。
但墨幽抓住陆星辰的手腕,手指冰凉:“苏晓……怎么样?”
病床上,苏晓也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看着天花板,许久,轻声说:“我看见了……六岁那天的天空……所有的颜色……都在对我说话……”
她转过头,看向墨幽,眼泪无声滑落:“谢谢。”
墨幽想说什么,但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她“看见”了——
不是苏晓的记忆,而是她自己的。
千年的封印之锁,因为刚才极限使用溯月之瞳而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从裂痕中,漏出了一丝记忆的碎片:
一个穿着古装的男子背对着她,站在月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幽儿,封印你的记忆,不是要夺走你的过去……而是要给你一个,不被过去束缚的未来。”
然后他转过身。
墨幽想要看清他的脸——
但剧痛袭来,所有的画面碎裂。
她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墨幽发现自己躺在事务所二楼的休息室里,身上盖着薄毯。陆星辰坐在床边椅子上,正在看一份文件。
“你昏迷了六个小时。”见她醒来,陆星辰放下文件,“医生检查过了,说是精神力和体力严重透支,需要静养。苏晓已经稳定了,她父母来接她出院,她走前说……等她调整好状态,想为你画一幅画。”
墨幽坐起身,头痛已经减轻,但那种从意识深处传来的虚弱感依然存在。更让她在意的是,昏迷前看到的那个画面。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她轻声说。
陆星辰没有追问,只是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先休息。其他的,等你好些再说。”
但墨幽摇摇头:“那个黑色能量……不是清道夫留下的。它更古老,更……熟悉。”
她看向陆星辰:“业火组织里,可能有和我一样……活了很久的存在。或者至少,有接触过那个时代力量的存在。”
陆星辰沉默片刻,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是夏晚晴从清道夫实验室数据中恢复出的一张模糊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符号:一个燃烧的瞳孔,瞳孔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古老的文字。
夏晚晴已经初步破译了那个文字。
那是一个古体字:
“钥”
“钥匙?”墨幽皱眉。
“可能是指‘血脉钥匙’,也可能是指别的。”
陆星辰说,“但结合清道夫死前说的‘基石需要钥匙’,以及苏晓意识深处那个高位格的防护机制……”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业火在寻找什么。而墨幽,很可能就是关键之一。
窗外,秋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
墨幽看着那光影,忽然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个古装男子的背影。
千年封印,业火寻找的钥匙,血脉提纯计划……
所有的碎片,似乎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而她被封印的记忆深处,可能藏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