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三点,江川工作的电台大楼一层咖啡厅。
陆星辰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美式咖啡。
他今天换了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穿着略显陈旧的夹克,手里拿着一本《视觉异常现象案例研究》的打印稿——这是夏晚晴连夜为他准备的“道具”。
约定的时间是三点半。他提前半小时到,是为了观察环境。
电台大楼是栋二十多层的老建筑,外墙的玻璃幕墙有些地方已经开裂。
咖啡厅里人不多,几个电台员工在角落讨论节目内容,吧台后的服务员机械地擦拭着杯子。一切看起来都很普通。
但陆星辰知道,在这普通的表象下,有东西在暗中流动。
昨晚夏晚晴对江川节目的深度分析有了突破性发现:那些18.5千赫兹的异常声波信号,并非直接来自直播设备,而是通过一个隐藏的数字子频道同步传输的。这个子频道加密级别很高,但夏晚晴通过比对频谱特征,发现它和蓝海数据b2-07培养舱的某些控制信号有相似的数据结构。
这意味着,江川的电台节目背后,很可能连着“业火”的同一个技术网络。
三点二十八分,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约莫三十五岁的男人走进咖啡厅。
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型偏瘦,脸色有种长期熬夜的苍白,但眼睛很亮。正是江川。
江川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陆星辰手中的书上,然后走了过来。
“陆先生?”他的声音和电台里一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
“江老师,您好。”陆星辰起身握手,特意让动作显得有点局促,“感谢您愿意见我。”
“别客气,坐。”江川在对面坐下,点了杯柠檬水,“你在电话里说,有一些……视觉方面的困扰?”
陆星辰推了推眼镜,语气刻意带上些许不安:“是的。大概一个多月前开始的。起初只是偶尔在夜里看到一些光斑,后来就越来越频繁,而且能看到……更具体的东西。”
他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剧本,描述了“发光影子”的症状,内容和昨晚夏晚晴伪装来电者说的基本一致,但增加了一些细节:“那些影子有时候会聚集在一起,像是在交流。而且我发现,每次看到它们之前,耳朵里总会先听到一种很轻的、像金属摩擦的高频声音。”
江川听得很认真,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水杯:“这种高频声音,是持续的还是间断的?”
“间断的,每次持续大概两三秒,然后就消失了。接着那些影子就会出现。”
陆星辰注意到,当他说到“高频声音”时,江川的眼神有极细微的变化——不是惊讶,而是确认。
“你去医院检查过吗?”
“查过。耳科、神经科、甚至做了脑部核磁共振,都没发现问题。”陆星辰苦笑,“医生说我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了幻听幻视。但我自己清楚,那不仅仅是幻觉。那些影子……它们有某种规律。”
江川沉默了几秒,身体微微前倾:“陆先生,我能问一个可能有些冒犯的问题吗?”
“您说。”
“你的家族里,有没有人有类似的经历?或者……有没有人在比较年轻的时候,因为不明原因去世?特别是女性亲属。”
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突兀。
但陆星辰准备好的身份背景里,正好有对应内容。
“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去世了。”他的声音低下来,“不是生病,是……意外。她从老家的阁楼上摔下来,当场就走了。当时是半夜,家里人都睡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上阁楼。”
这是夏晚晴精心设计的背景:母亲有夜间独处的习惯,死亡时间在深夜,原因不明——符合“稀薄血脉携带者可能遭遇意外”的模板。
江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放下水杯,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设备,看起来像是个高级录音笔。
“陆先生,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超出你的认知范围。”
他按下设备上的一个按钮,设备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声,“这个装置会干扰周围的电子监听设备,确保我们的对话不被记录。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立刻停止。”
陆星辰做出犹豫的表情,然后点头:“请继续。”
“首先,你看到的‘发光影子’,可能不是幻觉。”
江川直视着他的眼睛,“这个世界上,有极少数人拥有比普通人更敏锐的感知能力。他们能看见能量的流动,能听见超出常人听觉范围的声音,甚至能感知到情绪的‘颜色’。在过去的记载里,这些人被称为‘灵视者’、‘通感者’,或者更古老的称呼——‘共鸣者’。”
“共鸣者?”
“对,因为他们能与世界的‘底层频率’产生共鸣。”
江川说,“这种能力通常是遗传的,但非常稀薄,大多数携带者终其一生都不会完全觉醒,只会表现出一些轻微的症状——比如畏光、夜间精神特别好、对某些声音或颜色异常敏感,还有……像你这样,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陆星辰感到心跳加速。
江川的描述,几乎和墨幽说的“溯月之瞳”血脉特征完全吻合,只是用更现代的词汇包装了。
“那这种能力……是好事还是坏事?”
“能力本身没有好坏,关键在于如何使用。”
江川缓缓说,“但问题是,这种能力如果不受控制,可能会带来危险。过度敏感会导致精神崩溃,看到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会让人失去与现实的连接。更麻烦的是……有些组织,对这种‘共鸣者’很感兴趣。”
“组织?”
“一些研究非主流科学的团体。”江川的措辞很谨慎,“他们相信,如果能找到足够多的‘共鸣者’,研究他们的感知模式,就能揭开人类意识的深层秘密,甚至开发出全新的技术。但他们的研究方法……未必都符合伦理。”
陆星辰知道,江川在暗示“业火”,但没有直接点名。
“江老师,您怎么知道这些的?”
江川笑了笑,笑容有些复杂:“因为我也是‘共鸣者’。只是我的能力表现在听觉方面——我能听到普通人听不到的频率,能分辨声音里隐藏的情绪色彩。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做情感热线主持人,因为我能‘听’出打电话的人有没有说谎,真实的情绪状态是什么。”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推给陆星辰。
名片很简洁,只有名字“江川”和一个邮箱地址,背面印着一行小字:“共鸣者互助网络——为特殊感知者提供支持与交流”。
“这是一个非正式的小群体,成员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
江川说,“我们定期聚会,分享经历,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避免被它控制。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加入。”
陆星辰接过名片,做出感激的表情:“谢谢您,江老师。我……我需要考虑一下。”
“当然,这是很重要的决定。”
江川站起身,“另外,有件事我想提醒你。如果你的症状在近期突然加重,比如看到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或者开始听到更具体的声音……最好联系我。那可能意味着,你的能力正在进入活跃期,需要专业的指导。”
他留下咖啡钱,离开了。
陆星辰坐在原地,看着那张名片,心中思绪翻涌。
江川的表现几乎完美——友善、专业、充满同理心,完全是一个想要帮助同类的“前辈”。
如果陆星辰真的是一个困惑的“共鸣者”,恐怕已经对他产生了信任。
但这恰恰是最危险的地方。
一个隐藏在互助网络背后的筛选机制,用温和的面具包裹着真实的目的。
那些被吸引加入的人,在分享经历、学习“控制能力”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暴露了自己所有的特征数据。
而这些数据,最终会流向哪里?
陆星辰收起名片,离开咖啡厅。坐进车里,他立刻联系夏晚晴。
“江川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有个邮箱。能追踪到这个邮箱的关联信息吗?”
“已经在查了。”
夏晚晴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另外,我分析了他刚才用的那个干扰设备发出的嗡鸣声——频率很特殊,是几种不同声波的复合信号。其中一种成分,和我们在蓝海b2-07检测到的次声波脉冲有相同的基频。”
“也就是说,他和‘业火’用的是同源技术。”
“大概率是。”夏晚晴顿了顿,“还有更麻烦的。我扩大了对隐藏数字子频道的搜索范围,发现不止江川的电台节目有这个问题。本市另外两个深夜节目、一个网络冥想直播平台、甚至某个ASmR音频网站……都检测到了类似的加密子频道信号。覆盖的听众总数可能超过十万人。”
陆星辰感到后背发凉。十万人。
如果“业火”通过这种方式大规模筛查“共鸣者”,那他们可能已经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潜在目标数据库。
“能定位信号发射源吗?”
“正在尝试,但对方用了分布式节点,很难精确定位。”
夏晚晴说,“不过我发现这些子频道的内容有个共同点——它们传输的声波信号,都包含一段极简短的‘引导码’。这段代码的作用是……增强听者对特定视觉刺激的注意力。”
“什么意思?”
“就是让听者更容易注意到平常会忽略的细节,比如光线中微弱的颜色变化,或者阴影里模糊的轮廓。”夏晚晴解释,“这可能是‘业火’筛选机制的一部分:先用声波增强目标的视觉敏感度,然后观察哪些人会产生异常反应。有反应的就是潜在‘共鸣者’。”
挂了电话,陆星辰靠在座椅上,久久不语。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很温暖。
但在他眼里,这光亮之下,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那张网捕捉的,是那些天生与众不同的人。
而他必须找到方法,在那张网彻底合拢之前,把它撕开。
即使这意味着,要让自己也成为网中的诱饵。
与此同时,忘川事务所里。
墨幽坐在桌前,面前摊着那副失败的干扰眼镜。
她没有再尝试修改镜片,而是闭着眼睛,指尖轻轻触碰着镜架。
刚才测试时的那种异常视觉——光线变色、浮现光点——并非偶然。
她能感觉到,当特定频率的光波透过那层镀膜,与她的瞳力接触时,触发了某种深层的共鸣。
不是放大,也不是干扰。
是唤醒。
一些破碎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
一个古老的祭坛,月光如水流淌。
许多穿着长袍的人跪在地上,他们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
祭坛中央,一个身影缓缓转身——那人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月白色,瞳孔消失,只剩一片纯净的光。
然后是一段声音,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血脉稀薄者,可感应而不可见。血脉纯粹者,可见而不可控。唯‘钥匙’与‘锁孔’完全契合者……】
画面中断了。
墨幽睁开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不知道这些记忆碎片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
“业火”寻找“共鸣者”,可能不只是为了研究或利用。
他们可能在寻找某种特定的组合——“钥匙”与“锁孔”。
而她,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又一天即将结束。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真正的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