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宅坐落于旧租界区,被高大的法国梧桐半掩着。
斑驳的墙面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细碎的光影,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雍容与寂寥。
手持沈老太太给予的钥匙,陆星辰与墨幽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带着黄铜门环的实木大门。
积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木材腐朽的特殊味道,时光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宅邸内部比照片上更为恢弘,也更为破败。
高挑的天花板上垂下华丽的吊灯,蒙着厚厚的蛛网。丝绒窗帘褪成了暗淡的紫色,边缘已经破损。
家具上盖着白布,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幽灵。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却毫无暖意的色块。
陆星辰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强光手电、录音笔和检测仪器,开始他习惯性的理性勘查。
他仔细检查着老旧的电线线路,敲击着木质地板和墙壁,倾听是否有空鼓或变形,记录下任何可能产生异常声响的结构点。
他甚至留意了空气流动的方向,试图找出可能造成“幻听”的声学效应。
墨幽则缓步穿行在空旷的客厅、餐厅和走廊里。
她的指尖偶尔拂过蒙尘的钢琴、褪色的壁纸,如同在阅读一本无声的史书。
她的感知细腻地铺开,捕捉着沉淀在每一件物品、每一寸空气中的情感残留。
这里充斥着各种情绪——往昔宴会的浮华欢愉,日常生活的琐碎温馨。
但最终,都指向一种沉淀下来的、弥漫性的哀伤。
当他们走上二楼,靠近那间传闻中发出哭泣声的主卧室时,连陆星辰也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阴冷。
一种无形的悲恸感如同潮水般缓缓弥漫开来,让他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就在这里。”墨幽在卧室门口停下。
那扇雕花精美的木门紧闭着,门把手上的铜绿仿佛都带着一丝不祥的色泽。
陆星辰握紧了手中的设备,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就在门开的刹那——景象骤变!
不再是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废弃房间。
眼前的一切光洁如新,华丽的吊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丝绒窗帘低垂,留声机悠悠转动着周璇的《夜上海》。
一个穿着素雅旗袍、身形纤细、面容哀婉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梳妆台前,肩膀微微抽动。
而在她身后,一个穿着旧式西装、面容模糊但气质阴鸷的男子虚影,正用手指着她,似乎在厉声斥责着什么。
声音模糊不清,却带着刺骨的冰冷与恶意。
这一幕,如同褪色的老电影,没有色彩,只有昏黄的基调,却又无比真实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并非幻觉,因为连空气中都弥漫开了那个时代特有的脂粉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陆星辰僵在原地,呼吸几乎停滞。
他手中的录音笔指示灯疯狂闪烁,超出了接收范围。他的理性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这不是结构问题,不是光影把戏,这是……时间的幽灵!
墨幽却仿佛司空见惯。
她踏步走入这片“回响”的景象之中,她的存在,像一块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让那昏黄的画面泛起了涟漪。
梳妆台前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抽泣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来——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惨白的眼眶,对着闯入者的方向。
下一秒,所有的景象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画,瞬间崩塌、消失!
房间恢复了它破败、积尘的原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陆星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看到了?”墨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看到了。”
陆星辰的声音干涩,“那是……什么?”
“情感的印记,强烈到一定程度,在特定的环境(这栋老宅的材质、格局)和时机(开发动土的‘扰动’)下,短暂重现。”
墨幽走到梳妆台前,那里现在只堆满了杂物和灰尘,“她叫沈知秋,沈老太太的那位姑婆。民国二十年,在此间被其夫诬陷不贞,被家族软禁,最终……含恨自尽。”
她的手指,精准地点向之前照片上那块不起眼的暗斑所在的位置——梳妆台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雕花凹陷处。
“她的执念,她的冤屈,并未随时间消散,而是融入了这栋宅子的‘记忆’里。”
墨幽的指尖,一缕幽光探入那凹陷处,轻轻一勾。
一块沾染着深褐色、几乎与木头融为一体污迹的、断裂的翡翠耳坠,被她取了出来。那污迹,是干涸的血。
“现在,我们可以尝试‘渡’她了。”墨幽握着那冰凉的血玉耳坠,看向面色依旧苍白的陆星辰,“也需要你,去查清民国二十年,那桩被掩盖的悬案真相。只有真相,才能平息这持续了近百年的‘意难平’。”
陆星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律师的本能开始压过最初的震撼。
“需要官方档案、当年的报纸、以及可能尚在人知的沈家或赵家(沈知秋夫家)旁支后裔的信息。”
“不仅如此。”墨幽补充道,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的几个角落,“刚才的回响,并非完全自然。
有外力……试图在引导和放大这股怨念。”
她走到窗边,手指在窗棂的缝隙里捻起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粉末,“聚阴粉,而且炼制手法……与我们在李哲那里遇到的,系出同源。”
陆星辰的心沉了下去。
对手果然也盯上了这里,盯上了沈知秋这浓郁到极致的怨念。
他们不仅收集现世的痛苦,连百年前的冤屈也不放过!
《时间的回响》案,以其无可辩驳的、震撼的方式,在陆星辰面前展开。
理念的冲突,第一次如此直观而尖锐地摆在了他的面前——是继续用理性去解释这无法解释的现象,还是承认这超然的存在,并用新的方式去寻求解决之道?
他看着墨幽手中那枚染血的耳坠,知道这一次,他无法再仅仅依靠法律条文和现场勘查报告。
他必须潜入历史的迷雾,去打捞一段被尘封的真相,同时,还要警惕隐藏在暗处、觊觎着这份“养料”的恶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