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九点,陆星辰再次踏入蓝海数据大厦。
这一次,他不是以参会者的身份,而是带着一份正式的公函——由“深蓝盾网络安全公司”出具,抬头致蓝海数据技术安全部的《关于新型数据中心物理安全漏洞的技术预警与联合检测建议》。
公函里附了几张模糊但真实的照片,是夏晚晴从公开的卫星影像和建筑图纸中分析出的潜在风险点:通风管道接口的冗余设计不足、备用发电机的燃料储备位置不合理、以及地下机房防水层的理论薄弱环节。
这些问题真实存在,但短期内并不构成实际威胁,只是用来敲开门的“技术砖头”。
前台接待看过公函后,拨通了内线电话。
十分钟后,一个四十多岁、穿着 polo 衫和工装裤的男人匆匆走来,胸牌上写着“设施运维部主管——赵志刚”。
“陆顾问是吧?你们这份报告……”
赵志刚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公函,眉头紧皱,“防水层那个问题,我们三个月前刚做过压力测试,没问题啊。”
“压力测试是静态的。”
陆星辰早有准备,从平板电脑里调出一份模拟数据,
“但我们监测到,贵公司所在区域的地下水位在过去六个月有轻微但持续的抬升趋势。结合地质资料,这可能是深层地下水系变动的先兆。现有的防水设计能扛住常规压力,但面对缓慢的、持续性的渗压,薄弱点可能会在十八到二十四个月内显现。”
他指着三维模型图上的几个红点:“这几个位置的混凝土浇筑接缝,是理论上的应力集中区。一旦防水层出现微观裂缝,持续的水压会像楔子一样慢慢撑开,最终导致结构性渗漏。真到那时再维修,代价会非常大。”
赵志刚盯着模型图,表情严肃起来。
数据看起来专业,推理逻辑也严谨,更重要的是——如果真出了问题,他作为运维主管要负首要责任。
“你们想怎么做?”他问。
“进行一次非破坏性的联合检测。”陆星辰说,“我们带了一套高精度渗漏探测仪,配合热成像和超声波扫描,可以在不干扰机房运行的前提下,全面评估防水层现状。检测全程贵方可以派人监督,数据双方共享。如果没问题,我们出具安全认证报告,对贵公司的数据中心评级也有帮助。”
理由充分,姿态合作,风险可控。
赵志刚思考片刻,点了点头:“我得跟上面请示一下。另外,地下机房是核心区域,就算检测,也只能在指定通道和公共区域进行,不能靠近服务器机柜。”
“当然,我们尊重贵方的安全规程。”
半小时后,权限获批。
陆星辰和赵志刚,还有两名蓝海的安保人员,一起走向通往地下层的专用电梯。
电梯下行时,陆星辰能明显感到温度在下降,湿度在增加。
负一层主要是停车场和仓储区,而他们的目的地是负二层——服务器集群所在。
电梯门打开,一条宽阔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天花板布满各种管道和线槽,两侧是厚重的防火门,门上标着编号。
空气里弥漫着轻微的臭氧味和机器运转的低频嗡鸣。
“这边是主通道,两边都是机房。”
赵志刚介绍道,“按规矩,你们只能在通道里做检测,不能进任何一扇门。机房门都是磁力锁加独立日志,谁什么时候进出,系统都有记录。”
“明白。”
陆星辰示意身后穿着“深蓝盾”工作服的夏晚晴——她今天戴了假发和眼镜,做了简单的易容,提着专业的设备箱。
夏晚晴打开箱子,开始组装设备。
探测器、扫描仪、数据记录终端,看起来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专业型号,但内部都被她改装过——探测器里集成了微型频谱分析模块,能捕捉到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动;扫描仪的成像算法也被优化过,能突出显示异常热源。
检测工作开始。
陆星辰配合夏晚晴在通道墙壁和地面上标记测点,赵志刚和安保人员在几步外看着。整个过程枯燥而专业,就像任何一次常规的安全巡检。
但陆星辰的注意力,始终放在那些紧闭的门上。
根据夏晚晴之前的追踪,“孵化场”数据流向的终点是“服务器集群第三阵列”。
而根据墙上的指示牌,第三阵列在走廊尽头右侧,门牌号 b2-07。
他们现在的位置在走廊中段,距离那扇门大约三十米。
“赵主管,这条走廊的墙壁厚度是多少?”陆星辰一边记录数据,一边看似随意地问。
“六十公分,钢筋混凝土,中间还有十公分的保温隔层。”
赵志刚回答,“不光防水,还要防火、防震、防电磁干扰。我们这儿的建设标准比很多银行金库还高。”
“难怪检测信号衰减这么厉害。”
夏晚晴适时接话,指着仪器屏幕,
“超声波回波在墙体内部的传导很不均匀,有些区域信号几乎被完全吸收。这不太正常,除非墙体内部有特殊夹层或者高密度材料。”
赵志刚眼神微动:“可能是线缆管道或者加固结构。具体得看施工图纸,不过那都是机密。”
陆星辰点点头,没有追问。
他缓步向走廊深处走去,手里的探测器一直开着。
当走到距离 b2-07 号门大约十米时,探测器屏幕上的频谱图突然出现了一小段异常的波动。
波动很微弱,频率集中在 18 到 23 赫兹之间——这是次声波的范畴,人耳听不见,但长期接触会影响生理和情绪。波动呈现出规律的脉冲形态,大约每二十三秒重复一次,像某种缓慢的“心跳”。
他停下脚步,将探测器贴近墙壁。波动信号稍稍增强。
“这里有异常频谱。”
他转头对赵志刚说,“可能是某台大型设备的谐振频率恰好和建筑结构产生了耦合,长期下来对墙体完整性不利。能知道这后面是什么设备吗?”
赵志刚走过来看了看仪器屏幕,眉头皱起:“这后面是第三阵列的一部分,主要放的是高性能计算节点和存储集群。设备是会有振动,但一般都有减震基座……”
他的话还没说完,b2-07 的门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推着一个小车走出来,车上放着几个密封的金属箱。
看到走廊里有人,他愣了一下,随即快速关上门——但就在门关上前的一瞬间,陆星辰看到了里面的片段。
昏暗的红色灯光。
不止一排服务器机柜,房间深处似乎还有别的结构,像是……圆柱形的透明容器。
空气中有极淡的、甜腥的气味飘出来,瞬间又被门隔绝。
研究员推车经过他们身边,匆匆走向电梯,全程低着头,没有打招呼。
赵志刚的脸色不太好看:“王工实验室的人……怎么从这儿进出?”
“王工?”陆星辰问。
“王瀚,首席算法工程师。他在七楼有主要实验室,但在 b2 也有独立的研究分区,权限很高。”赵志刚压低声音,“他们那边的事我们运维部一般不过问,设备都是专用线路,自己维护。”
陆星辰记住了这个信息。
王瀚,昨天和他讨论“异常情绪数据”的那个人,在拥有七楼实验室的同时,还直接掌控着地下二层的某个分区。
而那个分区,很可能就是“孵化场”。
检测继续进行。他们最终没能进入任何一扇门,但在走廊里收集到了足够多的间接数据:异常的热分布模式(某片墙体温度持续偏高)、不均匀的电磁辐射强度(某些点位的辐射值超出常规机房数倍)、以及那种规律的次声波脉冲。
所有这些异常,都指向 b2-07 及其相邻区域。
中午十二点,检测“结束”。
陆星辰和夏晚晴收拾设备,在赵志刚的陪同下离开地下层。
回到大厦一楼,赵志刚说:“检测报告出来后,麻烦发我们一份副本。另外今天看到的事……特别是王工那边,还请不要外传。”
“理解,商业机密。”
陆星辰与他握手。
走出大厦,坐进车里,夏晚晴立刻摘掉假发,长出一口气。
“怎么样?”陆星辰问。
夏晚晴快速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上刚才那些改装过的检测设备,开始导出数据。
“热成像显示,b2-07 及其相邻的 b2-08 区域,墙体后方的平均温度比周边高 3.5 度,且热源分布呈同心圆状,中心点温度最高。”
她调出图像,“这不像服务器散热该有的模式。服务器热量是线性的,沿着机柜通道分布。而这种圆形热分布……更像是一个集中的、持续的能量源。”
“电磁辐射数据呢?”
“同样异常。”夏晚晴切换图表,“在 b2-07 门外测到的特定低频电磁场强度,是标准机房环境的一百二十倍。这种频率和强度的场,对人体有害,会干扰神经和内分泌系统。正常的数据中心绝不可能允许这种泄漏。”
最后是频谱数据。那段规律的次声波脉冲被清晰记录下来。
“脉冲周期 23.7 秒,极其稳定。”
夏晚晴说,“我对比了已知的所有工业设备频率,没有匹配项。这更像是……某种生物节律。”
陆星辰想起昨天王瀚说的话:“情绪是一种能量”。
如果“业火”真的在收集情绪能量,并且尝试用技术手段“提纯”和“重构”,那么地下那个“孵化场”里,可能正在“孵化”某种需要持续输入能量、并且有自身节律的东西。
“能根据这些数据,反推房间内部的结构和内容吗?”他问。
“需要更多信息,但可以尝试建模。”
夏晚晴开始编写算法,“结合建筑图纸、热分布、电磁场形态和振动频率……给我点时间。”
陆星辰启动车子,驶离蓝海大厦。
他需要整理思路,制定下一步计划。
今天收集到的间接证据很有力,但依然无法作为法庭证据——它们只能证明那里有异常,不能证明异常是什么,更不能证明那些异常与“心窗”App 的罪行直接相关。
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服务器里的原始数据、实验记录、或者……亲眼看到那个“孵化场”内部的样子。
但 b2-07 有磁力锁和进出日志,强行闯入不可行。
王瀚的权限是个突破口,但贸然接触风险太大。
规则之内,还有哪些路可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林队。
“陆顾问,你那边进展怎么样?”
“有一些发现,但还不够。”
陆星辰如实说,“蓝海地下机房确实有异常,但目前拿到的都是间接证据。我需要一个合法的理由,能接触到他们的内部数据记录。”
林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有个情况。”
他说,“昨晚我们接到一起报案,一名‘心窗’App 的高危用户在医院抢救无效,去世了。家属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他的手机,里面有详细的 App 使用记录和数据上传日志。我们技术科恢复了部分被删除的信息,发现上传目的地除了之前追踪到的服务器,还有一个备用路径——直接指向蓝海数据的一个内部 Ip。”
陆星辰握紧了方向盘:“能作为搜查令的依据吗?”
“单凭这个还不行,Ip 地址可以被辩称为‘技术合作测试’。”
林队说,“但如果我们能证明蓝海数据明知道这些数据的非法来源,却依然接收和使用……那性质就不同了。”
“需要证据链。”
“对。而且时间可能不多了。”
林队压低声音,“我们监控到,韩东的‘心灵之窗’公司今天上午在大量销毁纸质文件,电子数据也在转移。他们可能准备断尾逃生。”
“蓝海那边呢?”
“暂时没有异常动静,但周启明今天没来公司,说是去外地开会了。”
林队顿了顿,“陆顾问,如果我们要动蓝海,必须一击必中。否则打草惊蛇,他们把所有痕迹清理干净,就前功尽弃了。”
通话结束后,陆星辰将车停在路边。
夕阳将天空染成暗红色。他看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蓝海大厦,那座玻璃幕墙建筑在余晖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规则要求确凿证据,但对手正在销毁证据。
法律程序需要时间,但受害者没有时间。
陆星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晚晴,”
他说,“帮我准备两份材料。一份是正式的法律意见书,论证在特定条件下,为防止证据灭失而采取的紧急证据保全措施的合法性依据。另一份……”
他顿了顿:“是给王瀚的邀请函。以学术交流的名义,邀请他明天来事务所,讨论‘异常情绪能量’的数学模型。告诉他,我们有了新的发现。”
“你要引他出来?”
“他是技术负责人,也是可能对真相抱有复杂态度的人。”
陆星辰说,“如果‘孵化场’真的是在‘孵化’某种危险的东西,他作为创造者之一,或许……也会不安。”
这是一个危险的尝试。但如果成功,可能会打开一条裂缝。
一条能在规则崩塌之前,将黑暗拖入光明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