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江湖的血色硝烟尚未散尽,便被一场诡异的死寂彻底笼罩。
倪坤与骆驼这两位曾叱咤风云的坐馆接连暴毙,身后盘踞多年的庞然大物应声崩塌。三合会分崩离析,仓促间收缩转型,倪家深藏的战略图谋已然达成;东星虽勉强兑现了既定目标,却折损大半核心骨干,元气大伤之下,只能将命脉远迁海外。两道横亘香江数十年的黑道巨擘,几乎在同一时刻被折断了脊梁。
更让港英当局如坐针毡的,是那场血洗中惊现的军用火箭弹——重火力的轰鸣,早已击穿了传统黑道火拼的底线,在殖民统治者心头炸开了恐慌的裂缝。他们绝不容许这种军事化的苗头,在这片殖民地上生根蔓延。
一道冰冷的指令,自港英政府高层直抵警务处:不惜一切代价,勒令所有蠢蠢欲动的江湖势力偃旗息鼓,恢复地下秩序。
警方雷霆出动,约谈、警告、高压施压,将各社团的元老与实力派一一请入警局。强硬姿态的背后,是殖民政府对局势失控、引火烧身的深切恐惧。
持续月余的腥风血雨,终于在多方角力下暂歇。街头重归表面的宁静,暗流却依旧在香江的潮声里翻涌,只是那些明面上的大规模厮杀,暂时敛入了阴影。
但这份“宁静”,落在靓坤心头,却成了如芒在背的刺。
乌鸦被火箭弹轰杀的惊天一案,警方虽迫于各方压力暂不深究,怀疑的种子却早已破土。在没有实证的僵局里,他们祭出了最磨人的手段——监控。几组经验老道的便衣探员,如附骨之疽般缠了上来,二十四小时轮班盯梢,试图从靓坤的一举一动里,抠出能将他与那场袭击绑死的蛛丝马迹。
靓坤心如明镜。他偏不收敛行踪,反倒比往日更显“充实”,频繁现身各类商业酒会,或是与吉米关在办公室里,对着影视公司的企划案侃侃而谈。那副模样,连盯梢的便衣都暗自纳罕,疑心这位昔日的江湖狠人,当真要洗心革面做个正经商人。
这段时间,靓坤的行动路线更是固定得像上了发条:金鹰大厦的安保公司,是他每日必到的据点;颐和大厦的影视传媒公司,有他与吉米博弈的身影;沙田北极星工业园里,总能撞见他陪着女友秋堤,眉眼间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
而他近期最频繁的会面对象,是洪兴的韩宾。
在外人眼里,这不过是洪兴两大佬闭门商议社团事务;可门扉紧闭的办公室里,两人指尖划过的,却是远在万里之外、与香港命脉相连的黄金航道——对苏贸易。
这是一条在时局夹缝里硬生生凿开的财路。过去近一年,凭借靓坤超前半步的预判,加上韩宾三兄弟雷厉风行的执行力与遍布东南亚的航运网络,他们精准咬住了苏联国内物资极度匮乏的窗口期。香港乃至东南亚积压的轻工业品、食品、纺织品,被源源不断地运往苏联远东港口,换回了足以撬动财富版图的硬通货。
交易模式简单粗暴,却高效得惊人。起初是木材、矿产、重型机械零部件,到后来,连军火与工业技术都悄悄挂上了货单。这些从苏联运来的“硬货”,或是囤积香港,或是转运内地与东南亚,一倒手便是翻倍的暴利。
两头吃差价,利润翻番,更关键的是,他们只做批发生意,绝不沾染终端零售,资金周转快如流水,风险也被牢牢锁在可控范围。在港英政府与国际社会对苏层层封锁的大背景下,这条隐秘的贸易通道,成了名副其实的“黄金管道”。
葵青码头,韩宾的办公室里。
厚重的账目文件铺满了茶几,韩宾坐在对面,脸上交织着兴奋与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将一份结算单推到靓坤面前,指尖重重叩在最后那串天文数字上,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阿坤,最新的汇总。剔除成本、运费、各路打点的开销,我们这一年的纯利——十个多亿美金。”
十亿美金。
九十年代初的香江,这是一个足以让顶级富豪都瞠目结舌的数字。它碾压了最暴利的毒品生意,却又远比毒品交易安全,至少不必直面法律的雷霆一击。
靓坤拿起文件,指尖拂过密密麻麻的数字,神色平静,眼底却有锐光一闪而过。他太清楚这个数字的分量——这不是一笔钱,这是撬动未来的筹码。
“斌哥,做得漂亮。”他放下文件,语气沉凝,“兄弟们的辛苦没有白费。但这笔钱,必须立刻处理,一分都不能留在苏联的银行体系里。”
韩宾点头,眉宇间却锁着一丝疑虑:“我懂你的顾虑,苏联那边的经济确实不稳。但我们手里的卢布,现在在黑市上还硬得很,全换成美金会不会太急?而且存进瑞士银行,手续费和门槛都……”
“必须换,而且要快。”靓坤骤然打断,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像淬了冰,“斌哥,你看事情不能只看皮相。苏联现在就像一栋外强中干的大房子,外表看着光鲜,内里早就朽透了。它欠了一屁股外债,国内生产又烂得一塌糊涂。现在还能靠家底、靠资源撑着卢布的信用,可一旦撑不住呢?”
他顿了顿,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带着警示的重量:“那些和苏联做国家层面交易的大国、大财团,不怕它赖账——他们有的是办法逼苏联拿油田、拿矿场、拿整个国家的资源抵债。可我们算什么?不过是做点‘小生意’的掮客。哪天苏联真的垮了,卢布成了废纸,他们有的是法子赖掉我们的账,到时候,我们连哭的地方都没有。手里攥着的,就不是钱了,是一堆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韩宾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不是看不清苏联的乱局,只是被巨额利润冲昏了些许头脑。此刻靓坤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心头的燥热浇得透凉,脊背上瞬间渗出冷汗。
“我明白了。”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眼神彻底坚定下来,“我亲自去安排,动用所有渠道,确保干干净净,万无一失。”
利润的分配方案,早已定下。十亿美金的巨额财富,靓坤独得半数以上,足足五亿;剩下的五亿,则由韩宾、恐龙、细眼三兄弟自行瓜分,靓坤从不过问。
靓坤一走,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瞬间炸开。
恐龙,这个在屯门以勇猛暴躁闻名的话事人,死死盯着账本上属于自己的那串数字,粗粝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屯门地盘看着大,油水却稀薄得可怜,养着手下一大帮兄弟,他以前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可如今,不过一年光景,分到他名下的,竟是十几亿港币的纯利!
这是他在屯门当一辈子扛把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叼!发达了!这次真系发过猪头啊!”恐龙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涨红,在办公室里大步踱来踱去,胸腔里的狂喜几乎要冲破喉咙,恨不得冲上码头仰天长啸。
细眼素来沉稳,此刻却也按捺不住,眼底翻涌着滚烫的光。他负责东南亚的散货渠道,早知道这笔生意利润丰厚,原以为顶天了也就四个多亿美金,何曾想过,最终结算竟是十倍都不止的惊人数字?
从前混黑道,刀头舔血,图的是一时潇洒,兜里却没几个余钱。如今跟着二哥、跟着靓坤走了这一遭,不过一年,便跻身亿万富豪之列,这等际遇,简直像做梦一样。
“二弟……”细眼看向韩宾,声音因过度兴奋而沙哑变形,“这……这真的是我们一年的利润?太不可思议了……”
韩宾是三兄弟的主心骨,此刻纵然心潮澎湃,依旧强压着悸动。他点燃一支雪茄,浓郁的烟雾吸入肺腑,尼古丁的辛辣才勉强让他找回几分冷静。
“恐龙,收声!”他低喝一声,压下弟弟的狂喜,沉声道,“阿坤说得对,钱落袋,才算真的钱。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笔钱安全转移出来,存进那些最稳妥的银行账户。这笔生意能成,靠的是坤哥的眼光和路子,我们不过是出了点力气。想继续赚大钱,甚至赚更多,就得跟紧阿坤,把事情做得更稳、更漂亮。”
他环视两位兄弟,眼底闪烁着精明的光,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只是开始。阿坤的布局,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大得多。跟着他,以后何止是赚这点美金?”
恐龙和细眼闻言,狠狠点头。巨额财富带来的狂喜,渐渐沉淀成了更坚实的野心与信心。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是二哥的审时度势,是靓坤的深谋远虑,将他们从打打杀杀的黑道泥沼里拽出来,引上了一条全新的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