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布下的“净阴化煞阵”核心,就在化工厂原废弃仓库地下三丈处。这里本是古河道阴脉与当年秦女埋骨怨气的交汇点,如今却被阵法之力转化,形成了一个奇异的“阴阳调和之所”。
阵眼是一块罗清留下的太极阴阳鱼石刻,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的清光。清光所及,地底残余的阴戾之气被不断抽取、淬炼,化为可供魂体吸收的温和太阴之力;而化工厂渗透下来的污浊煞气、金属燥气,则被阵法过滤、沉淀,通过特定管道(罗清指示刘总铺设)缓慢导出,无害化处理。
嬴蓁和嬴萱的魂体,就悬浮在阵眼之上,那对“阴阳和合玉珏”在她们眉心微微发光,与阵法共鸣。玉珏不仅稳定了她们的魂魄,更像两个微型的修炼道场,将阵法转化的精纯太阴之力,以及一丝罗清留下的纯阳道韵(用以平衡),持续不断地温养着她们。
起初几日,修炼并不顺利。
两千年的怨恨如同刻入灵魂的本能,即便在罗清的度化和玉珏的净化下,表层戾气已消,但深藏的悲苦、恐惧、对世道的绝望,依旧会在她们试图静心念诵《清静经》时翻涌上来。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嬴萱念着经文,眼前却闪过战火焚毁的家园,闪过那些狰狞的面孔,魂体一阵波动,白衣上隐隐又有黑气渗出。
“阿萱,静心。”嬴蓁的声音传来,虽然她自己也脸色苍白,但作为姐姐,她强迫自己更加专注,“师尊说了,欲念也好,怨恨也罢,皆是‘客尘’,非我本心。观它来,观它去,不随不拒。”
她们回想起罗清临别前的指点:“鬼修之道,首重‘定’与‘忘’。定其神魂,不为外境所动;忘其执念,不困过往尘埃。你二人因执念而存,如今便要学‘放下’的功夫。这《清静经》,便是洗涤心尘的甘露。”
于是,姐妹俩日夜不息,反复诵经,配合玉珏中传来的基础吐纳法(魂体吐纳的是精纯能量),试图将注意力从无尽的痛苦回忆中拉回,专注于经文每一个字蕴含的清净意境,专注于玉珏中流转的阴阳平衡之感。
这是一个异常艰难的过程,如同在沸腾的油海中寻找一滴静止的水。她们常常被心魔幻象所困,看到无数惨死的亲人,看到化工厂事故中工人扭曲的面容(这些后来者的怨念也残留在此地),看到刘总那虚伪惶恐的脸……每一次,都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稳住心神,重新回到“清静自然”的观想中。
刘总那边,在巨大的恐惧和罗清的震慑下,倒是雷厉风行。他先是大幅提高了历年事故受害者的抚恤金,亲自上门道歉(虽多半出于恐惧,但姿态做了);接着请来正规工程队伍,按照罗清留下的图纸,迁移了压在古阴脉关键节点上的危化品储罐和锅炉房;又在厂区几个方位建起了简单的祭奠亭,请道士做了几场规模不小的超度法事。
这些举动,客观上减少了对地下阴脉的持续刺激和污染,也为“净阴化煞阵”创造了更好的外部环境。嬴蓁嬴萱能感觉到,渗透下来的污浊之气明显减少了,阵法运转更加顺畅,提供给她们的太阴之力也越发精纯。
修炼进入第十天,嬴蓁在一次深度入静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她“看”到自己两千年的怨恨,如同一条黑色的毒龙,紧紧缠绕着自己的魂魄。但此刻,在玉珏清光和经文的洗涤下,那毒龙的形态开始松动,一些黑色的鳞片剥落,化为虚无。她并未用力去撕扯它,只是静静地“观照”着它,如同观察天空的一片乌云。
“常应常静,常清静矣……”经文在心底流淌。
奇怪的是,当她不再试图“战胜”或“驱逐”这怨恨,只是清醒地知道它的存在时,那怨恨凝聚的毒龙,反而渐渐失去了力量,变得虚淡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从灵魂深处升起。虽然悲痛的记忆仍在,但那种被仇恨完全吞噬、动弹不得的感觉,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将自己的感悟分享给嬴萱。嬴萱似懂非懂,但也尝试着用姐姐的方法去观照自己的痛苦。
又过了数日,姐妹俩的魂体越发凝实、通透。原本有些虚幻的白色衣裙,如今显得质感分明,眉心的玉珏光芒内敛,与她们神魂的结合更加紧密。她们甚至能初步调动玉珏中微弱的阴阳二气,在魂体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稳定的防护与聚灵场。
这一晚,子时阴气最盛,也是阵法转化能量最活跃之时。嬴蓁嬴萱如常修炼。忽然,阵法微微震动,一股比平时强大数倍的地脉阴气被抽取上来,其中竟夹杂着一缕极其精纯、古老的水灵之气(源自古河道深层)。这股混合能量被阵法转化后,并未直接散入阵中,而是受到某种牵引,大部分涌向了嬴蓁嬴萱。
姐妹俩福至心灵,立刻全力运转功法,引导这股沛然能量洗刷魂体。玉珏光芒大盛,与她们的神魂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能量潮汐退去。嬴蓁嬴萱同时睁开双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喜。
她们的魂体不仅更加凝实,几乎与生人无异(当然仍是灵体),更重要的是,神识清明了许多,对自身能量的掌控也上了个台阶。最显着的变化是,她们周身那萦绕不去的悲苦哀怨之气,此刻已淡薄到几乎察觉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清冷的气质,宛如月下幽兰。
“阿姊,我好像……不那么恨了。”嬴萱轻声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这里,空落落的,但……很轻松。”
嬴蓁点头,眼中也有水光,却是释然多于悲痛:“师尊所言不虚。执着于恨,困住的是自己。我们……终于开始走出来了。”
她们对罗清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同时也更坚定了修行之心。师尊给了她们重生的机会,一条从未想过的、充满希望的道路。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除了自身修炼,也开始尝试完成罗清留下的“功课”——协助净化厂区残余的污秽。
凭借对地脉和此地能量残留的熟悉(毕竟被困两千年),她们能细微地感知到哪些角落还有未散尽的工伤者残念、哪些管道有污秽沉淀。她们尝试用玉珏调动一丝微弱的净化之力(结合自身逐渐清明的魂力),去安抚那些残念,去催化阵法对那些污浊的分解。过程缓慢,且消耗心神,但每完成一点,她们都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正向的回馈流入魂体,那或许是“功德”的雏形,也让她们的魂力根基更加扎实。
刘总偶尔会战战兢兢地来到废弃仓库附近(不敢进去),按照罗清吩咐,在特定方位焚香、摆放清水鲜果。嬴蓁嬴萱虽不喜此人,但也遵守师嘱,不再主动惊扰,只是默默修行、净化。她们能感觉到,随着厂区整改和刘总表面上的“善举”(无论动机如何),笼罩此地的“业力晦气”确实在缓慢减轻。
这一日,修炼间隙,嬴蓁望着阵眼上旋转的太极图,忽然对妹妹说:“阿萱,师尊传我们《清静经》,是让我们内求清净。但孟子亦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我们如今虽只是刚刚起步的鬼修,力量微末,但既然有此机缘,在净化自身之余,是否也该思量,如何用这点微薄之力,做些真正有益之事?不仅限于这工厂。”
嬴萱若有所思:“阿姊是说……像师尊那样?”
“师尊境界,我们望尘莫及。但道之所在,虽微必行。”嬴蓁眼神清亮,“比如,这厂区日后若再有微小不平之气、隐晦灾厄之兆,我们或可尝试以更温和的方式示警,而非坐视其酿祸。再比如,若有其他游荡至此、懵懂受苦的弱小阴灵,我们或许……也能稍稍引导?”
这个想法,让她们修行的目标,除了“自我超脱”,又多了一层朦胧的“利他”之意。这与她们本性中的善良(虽被千年怨恨掩埋)和罗清身教的慈悲隐隐相合,让她们的修行之心,更加坚定和开阔。
姐妹俩相视一笑,继续沉入修炼。地底阵中无日月,唯有玉珏清光与太极流转,映照着两位千年女鬼,在这污浊之地的核心,开辟出一片属于她们的、向道而行的清静时空。
她们知道,师尊归期未定,前路漫漫。但此刻心中充满希望,这是两千年来,从未有过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