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许慕尘父母的兄弟姐妹们坐在相邻的几桌,彼此交换着眼神,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无需多言,便已心照不宣。他们看着大哥大嫂那强颜欢笑、如坐针毡的模样,再看看亲家大锤那风风光光、全权主导的架势,心里的天平立刻倾斜了。
几位叔伯姑婶凑近了脑袋,开始低声细语,话语里透着明显的不满和护短的情绪:
“这事…不对劲啊。”一个叔叔皱着眉头,用下巴轻轻点了点主桌的方向,“你看这架势,这排场,全是人家在张罗。咱哥咱嫂倒像是个客。”
“就是!”一个姑姑立刻附和,语气带着点火气,“咋的,这是觉着咱家慕尘上门了?还是欺负咱们老许家没人了?”“看不起人也不能这样吧!”另一位婶子撇撇嘴,“再怎么说,孩子也是姓许,是咱老许家的血脉。这满月酒办得,倒像是给他们三姐家添丁进口了似的,把咱哥咱嫂摆在什么位置了?”
这股不满的情绪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弥漫开来。他们感觉自家兄嫂(许慕尘父母)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感觉许家在整个姻亲关系里被看低了。这种基于家族荣辱感的同仇敌忾,让这场原本喜庆的满月宴,在他们这一小片区域里,蒙上了一层对抗的色彩。他们或许不敢当面发作,但这份怨气,已然种下。
宴席散后,那虚假的热闹被冷风一吹,半点不剩。大猫和黑妞憋着一肚子气,刚踏进自家那略显寒酸的房门没多久,两边的兄弟姐妹们竟不约而同地都聚了过来,屋里瞬间挤满了人,弥漫着一股同仇敌忾的气氛。
黑妞的妹妹心直口快,一把拉住姐姐的手,声音带着愤懑:“姐,你说今天这叫啥事啊?这也太欺负人了!他们三姐家把咱当啥了?”
她这话像点燃了引线,大猫的弟弟猛地一拍桌子,黝黑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红:“哥!嫂子!咱们家再穷,那也不能没有脸面!再穷,骨头也不能软,也得要脸啊!”
“就是!凭什么他们全揽了去?”
“慕尘也是咱老许家的根,这弄得倒像是他们招女婿!”“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亲戚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你一言我一语,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替大猫和黑妞鸣不平的声音。这不仅仅是一场满月宴主办权的争执,更是他们这些自感处于弱势的亲戚们,对于自身尊严和家族体面的一次集体扞卫。他们或许拿不出什么实际的解决办法,但此刻的声援,至少让大猫和黑妞觉得,自己不是孤立无援的。
此刻,许慕尘的大舅,一位在家族中颇有分量的长辈,猛吸了一口烟,沉着脸开口了。他的话立刻让嘈杂的场面安静下来,句句都砸在了大猫和黑妞最憋屈的心坎上:
“这么长期以往下去,肯定不行!”他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咱们得把这事掰扯清楚。慕尘和三姐结婚了,明媒正娶,这是你家娶了儿媳妇!不是咱们慕尘上了他三姐家的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重点落在了“媛配欢”超市上:
“那个超市,是慕尘和三姐开的,是他们夫妻的财产。按老理儿说,三姐嫁过来,这超市也就当是陪嫁,跟着她嫁到了你们老许家!这产业,按理就该是你们许家的,自然该由你们二老来掌控、来过问!”
“现在倒好!”他声音提高,带着愤懑,“你们倒成了外人,成了偶尔上门走动的‘亲戚’!人家压根没把你们放在眼里,这简直是倒反天罡,乱了纲常!”
这番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更大的共鸣。
“大舅说得在理啊!”
“就是!从来没听说过娶儿媳妇,还把家业交给亲家管的!”
“这不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必须得把道理争回来!”
“大猫的哥哥开口道、慕尘他舅说的在理啊!”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找到理论依据的振奋,“就算退一万步讲,这个超市启动的本钱是娘家出的,那它现在也是陪嫁!是跟着三姐嫁到咱们许家的!”
他特别抓住了“法人”这个关键点,手指敲着桌面强调:
“你们看看那营业执照,法人写的是三姐,不是他大锤!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产业就是他老许家小两口的!要是法人是大锤,那咱也没话说,可它不是!”
最后,他抛出了最扎心、也最能煽动情绪的一点——关于许慕尘的尊严:
“更何况,咱们家许慕尘在店里忙前忙后,累死累活,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老丈人大锤倒好,往那一坐,像个老太爷。长此以往,外人会怎么说?别人戳着脊梁骨也会说咱家慕尘是吃软饭的!”
“吃软饭的”这几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所有许家亲戚的神经。对于他们这些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底层家庭来说,这是最无法忍受的侮辱。
“对!不能让咱家孩子受这个委屈!”
“必须得有个说法!”
“这超市就得是咱老许家的!”
群情再次被点燃,这次的方向更加明确——不仅要争面子,更要争产业,争一个“名正言顺”,不能让自己家的孩子背上“吃软饭”的黑锅。一场由满月宴引发的风波,正迅速演变成一场关于财产和家族地位的争夺战。
时间一晃,四十天过去。媛配欢的生意竟真的越来越红火,人来人往。大猫也被亲家大锤叫来店里帮忙,美其名曰“照看自家生意”。
两个老父亲在狭窄的超市过道里相遇,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便各自埋头忙活,气氛微妙而压抑。大猫正费力地整理着货架上的饮料箱,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就在这时,一个顾客与同伴的低语,像一阵阴风,精准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啧,看见没?吃软饭还有带着爹一起来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烧红的、淬了毒的尖刀,精准无比地扎进了大猫的心窝子里。
他整理纸箱的动作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那顾客或许只是无心的一句调侃,或许早已忘记,但这句话却在大猫的脑海里疯狂回荡、放大。
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整个超市里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都在无声地重复着那句话——“吃软饭的”,“带着爹一起吃软饭的”。
他一生的要强,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在这一刻,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彻底击得粉碎。他猛地直起腰,想大声反驳,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血痕。那无声的愤怒和屈辱,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