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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后的第十日，柳念薇迎来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生日。
没有大张旗鼓的宴席，沈氏只是在后院暖阁摆了桌家宴。但这份“简单”，却让柳念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桌上摆着长寿面、红鸡蛋，还有沈氏亲手蒸的寿桃馍馍。柳彦卿从翰林院赶回来，带了一方端砚；柳彦博的商队还在路上，却让快马送回了晋州的核桃酥和江南的丝绸料子；柳彦昭远在军营，信鸽带回的竹筒里装着一枚磨得光滑的狼牙，用红绳串着——是他猎的第一头狼。
“三哥说，狼牙辟邪，给妹妹戴着。”柳承业将狼牙给女儿戴上时，眼眶微湿。
柳念薇摸着那枚还带着硝烟气味的牙齿，心里暖得发烫。
她忽然想起前世。在星际舰队，每个战士的晋升日会被记录下来，食堂会多给一份合成牛排。那时她觉得，那就是生日的全部意义了——一个记录成长的时间节点。
现在她才明白，生日真正的意义，是有人记得你来到这个世界，并真心为你的存在而感到欢喜。
“许个愿吧。”沈氏点上小小的蜡烛。
柳念薇闭上眼。
烛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影子。
【愿此间岁月静好。愿家人平安康康。愿我能护住这一切。】
她睁开眼，吹灭蜡烛。
满堂掌声中，她忽然开口：“爹爹，娘，大哥，我想去看看府里各处。”
众人都是一愣。
“今日你生日，想看哪儿都行。”柳承业笑着抱她起身。
于是，在这个春日的午后，一岁多的柳念薇，开始了她人生第一次对“领地”的巡视。
他们先去了西跨院。
曾经李姨娘居住的院子，如今门户紧锁。透过门缝能看到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下的燕子都已弃巢而去。只有两个沉默的老婆子守在门前，见主家来了，慌忙行礼。
“不必开了。”柳念薇摇头，“就这样封着吧。等中秋后，推了重修。”
沈氏轻声问：“重修成什么样？”
“种满花。”柳念薇说，“要四季都有花开。再挖个小池塘，养些锦鲤。将来……给大嫂的孩子做游戏的地方。”
柳彦卿与顾晚晴相视一笑。
接着是东厢的账房。
曾经张嬷嬷把持的地方，如今窗明几净。三个年轻的账房先生正在打算盘，见人进来连忙起身。账本摊在桌上，字迹工整，条目清晰。
“上月府里开支多少？”柳念薇忽然问。
为首的账房一愣，看了眼柳承业，见他点头，才答道：“回大小姐，上月总开支三百七十四两五钱，其中各房月例一百二十两，采买……”
“采买价比去年同期降了一成半。”柳念薇打断他，“因为换了供货的铺子，对吗？”
账房瞪大眼睛：“大、大小姐如何得知？”
柳念薇没回答，只是看向沈氏：“娘，这位先生做事认真，该赏。”
沈氏笑着应下。
然后是后厨。
正值午后闲时，灶火温着，几个厨娘坐在院子里择菜。见主家来了，慌慌张张要跪。
“不必拘礼。”柳念薇让奶娘把她放到地上，自己摇摇晃晃走到灶台边，踮脚看锅里——炖着一锅老鸭汤，香气扑鼻。
“今日的鸭子是城南王婆家送来的吧？”她抽抽小鼻子，“她家的鸭子吃螺蛳长大，肉紧汤鲜，比城西李家的好。”
掌勺的刘厨娘惊呆了：“大小姐连这都吃得出？”
“闻得出的。”柳念薇歪着头，“以后都定她家的。贵两文钱，但值。”
一圈走下来，日头已西斜。
最后停在祠堂门前。
柳念薇没进去，只是仰头看着门楣上那块“诗礼传家”的匾额。夕阳把匾额镀成金色，也把她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
“累了？”柳承业要抱她。
“不累。”柳念薇摇头，转身，面向众人。
春风吹过庭院，海棠花扑簌簌落下，落在她肩头。
这个一岁多、走路还不太稳的孩子，站在祠堂前的石阶上，目光扫过父母、兄嫂，扫过垂手侍立的管家、账房、厨娘，扫过这栋历经风雨的府邸。
然后她开口，声音清脆如碎玉：
“从今日起，咱们家——放假。”
满院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她。
柳念薇继续说道：“内宅的事，娘管七分，各位管事管三分。外头的事，爹爹和哥哥们商量着来。月钱按时发，规矩照旧守，但……”
她顿了顿：“但不必再日日提防，夜夜警醒了。坏人走了，奸细清了，该立的威立了，该施的恩施了。往后咱们柳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爹爹好好做官，大哥好好做学问，二哥好好做生意，三哥好好打仗。娘想养花就养花，想听戏就听戏。底下的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做好了有赏，做错了认罚，罚完了不记仇。”
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小脸涨得微红，却字字清晰：
“这就是‘放假’。不打仗了，不斗了，安安稳稳的，把日子过好。”
风吹过，海棠花落了一地。
许久，管家柳忠第一个躬身：“老奴……明白了。”
接着是账房先生，是厨娘，是院中所有的下人。
他们齐齐躬身：“谨遵大小姐教诲。”
柳承业看着女儿，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轻笑：“好。咱们放假。”
沈氏将女儿搂进怀里，眼泪无声落下。
这一年，太累了。累的不是身体，是心。时时刻刻要提防暗箭，要权衡利弊，要在一片和气下分辨忠奸。
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当晚，柳念薇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没有阴谋，没有毒药，只有满院花香和家人的笑脸。三哥骑着马从远方归来，盔甲上沾着星光；二哥的商船满载而归，甲板上堆着异域的珍宝；大哥站在金殿之上，侃侃而谈，帝王颔首。
而她，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看着这一切。
醒来时天已大亮。
窗外鸟鸣啾啾，春光正好。
她知道，内宅的战争真的结束了。
但她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属于柳家的故事，下一页才刚刚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