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巷舟影,吴音软语,丝竹管弦日夜不绝。南巡御驾驻跸苏州织造府行宫,这座前朝皇室工坊改建的宫苑,移步换景,奢华精巧,却总透着一股与江南明丽山水格格不入的沉闷与算计。
柳念薇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气氛。与前几站不同,苏州官绅的接待周到得近乎谄媚,却少了淮安那种外露的敌意与试探,更像一层滑不溜手的油。接风宴依旧豪奢,但食材新鲜,歌舞清雅,席间官员士绅谈吐文雅,对新法利弊的讨论也显得“客观公允”,甚至主动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才是高手。】柳念薇心里警惕,【把反对藏在支持下面,把杀机裹在蜜糖里。淮安是蠢,苏州是奸。】
果然,暗流很快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涌来。
抵达苏州第三日,柳念薇正在临时辟出的“农事房”内,与几位从皇庄调来的老农和户部懂农的吏员,研究太湖流域特有的“圩田桑基鱼塘”系统,试图优化她的“稻田养鱼”方案。一个面生的小内侍匆匆跑来,递上一张素雅的花笺。
“郡主,门外有位自称‘梅园居士’的先生,托小的将此物转交郡主,说是有要事相告,关乎……关乎郡主在苏州的安危。”小内侍声音压得极低。
柳念薇展开花笺,上面只有一行清峻的行楷:“今夜子时,虎丘剑池,第三株古梅下,有故人遗物相赠,关乎去岁海上、今春淮安之事。独来,切切。”
没有落款。字迹是刻意掩饰过的寻常笔法。海上?淮安?柳念薇心头一紧。这是指二哥的海难和大哥在淮安揪出的周文庭案?此人知道内情?是敌是友?
“送信人呢?”
“说完就走了,小的没看清脸,只记得是个穿着灰色布袍、戴斗笠的瘦高个子,声音有点沙哑。”
柳念薇沉吟。虎丘剑池,那是苏州名胜,但夜间僻静。独往?陷阱的可能性极大。但“海上、淮安之事”的钩子太诱人,对方显然抓住了她的心理。
“翠珠,”她唤来贴身女官,低声吩咐了几句。
子夜,虎丘。月色被薄云遮掩,山林幽暗,只有剑池水光微漾。第三株古梅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正物件,静静放在石上。
柳念薇没有立刻上前。她隐在一丛茂密的竹子后,仔细观察四周。夜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之声,掩盖了细微的动静。太静了,静得不正常。她没有感受到“故人”的气息,只感觉到一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恶意。
她按兵不动。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不远处树丛后传来极轻的“咔嚓”声,像是枯枝被踩断。紧接着,几道黑影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向古梅树下那个油布包合围过去。看身形步法,皆是练家子。
果然有埋伏!对方目的,或许是想在她取“遗物”时突袭,或许那“遗物”本身就有问题。
就在黑影即将触及油布包的刹那——
“嗤!嗤!嗤!”
数支弩箭从柳念薇藏身处对面的山坡竹林里射出,精准地钉在几个黑影脚前的地面上!箭矢入土,尾羽微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黑影们身形骤停,显然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何方宵小,胆敢惊扰御驾驻地!”一个刻意压低的、威严的声音从竹林中传出,伴随着一阵甲叶摩擦的轻响。显然,那里埋伏的,是训练有素的官兵。
几个黑影见行迹败露,对方又有准备,毫不恋战,打了一声呼哨,瞬间四散,没入黑暗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竹林中走出两人,正是柳念薇提前安排、持皇帝手令调动的御前侍卫副统领赵锋,以及他手下的一队精锐。赵锋走到古梅树下,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油布——里面是一本账册,和几封书信。
“郡主,人跑了。东西在此。”赵锋将账册书信递给从竹后走出的柳念薇。
柳念薇就着侍卫点燃的火把光亮,快速翻看。账册记录的是一些银钱往来,数额巨大,但名目模糊,关键人名都用代号。书信则是用密语所写,破译需要时间,但其中反复出现的“海路”、“风暴”、“淮安米盐”等字眼,触目惊心。
“这是饵,也是证物的一部分。”柳念薇合上账册,心头发冷。对方用真的线索,或许是不完整的线索做饵,引她入彀。若她中计,非死即伤;若她不上当,这些东西也可能通过其他渠道“暴露”,届时她“私会外人”、“藏匿罪证”的嫌疑就洗不清了。好毒的连环计!
“赵统领,今夜之事,连同这些物件,需立刻密报陛下。另外,请加派人手,暗中保护随行的几位主张新法的官员。我怀疑,他们的目标,不止我一个。”
“末将领命!”
回到行宫,已近黎明。柳念薇毫无睡意,脑中飞速运转。苏州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对方势力庞大,在地方上眼线众多,甚至可能渗透进了行宫或随行队伍。用计也更为阴狠老辣,一计不成,恐怕还有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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