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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还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柳念薇已开始行动了。她先是“偶遇”了在国子监读书的慕容家小公子，慕容铮。
那日雪后初晴，柳念薇带着丫鬟在国子监外的书肆挑书，正好撞见几个勋贵子弟围着个瘦弱的蓝衫少年推搡。
“慕容铮，你姐姐不是威风吗？在玉门关杀人不眨眼，你怎么跟个鹌鹑似的？”
“就是！你姐那么凶，以后谁敢娶？你们慕容家要绝后喽！”
蓝衫少年——慕容铮，低着头，拳头攥得发白，却一言不发。
柳念薇皱了皱眉，走过去。
“几位，欺负人很有意思吗？”
那几人回头，见是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少女，一时摸不清来路。为首的锦衣少年梗着脖子：“关你什么事？我们跟慕容铮‘叙旧’呢！”
“叙旧？”柳念薇扫了他一眼，“我倒是听说，忠勇伯家的三公子，上月骑射考核，十箭脱了六靶，被教习打了手板。怎么，自己没本事，就来欺负用功读书的同窗找补？”
“你！”锦衣少年涨红了脸，“你是谁家丫头？多管闲事！”
“永安侯府，柳念薇。”柳念薇淡淡道，“需要我请国子监祭酒，或者……进宫问问太后，国子监何时成了欺辱同窗之地？”
几人脸色大变。柳念薇！福星郡主！太后跟前最得宠的！他们惹不起！
“走、走走！”几人慌忙散了。
柳念薇这才看向慕容铮。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眉目清秀，与传闻中慕容华的刚烈截然不同，显得过分文弱。
“你没事吧？”
慕容铮抬头，看着眼前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少女，眼中闪过复杂：“多谢郡主解围。只是……不必为了我，得罪他们。”
“得罪？”柳念薇笑了，“他们也配？你姐姐在玉门关为国流血，你在国子监被人欺负，这事若传到陛下耳朵里，你看倒霉的是谁？”
她顿了顿，语气温和下来：“你姐姐……在边关可好？”
慕容铮眼眶一红，强忍着：“姐姐上月信中说，一切都好。只是边关苦寒，她手腕旧伤，逢阴雨天就疼……”
柳念薇心中一动。旧伤？
“翠珠，去马车里，把那个紫檀木盒拿来。”她吩咐丫鬟，又对慕容铮道，“我三哥——就是朔方的柳将军，也有些旧伤。我这有瓶御赐的‘玉露膏’，活血化瘀有奇效。你托人带给你姐姐试试。”
慕容铮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柳念薇不由分说塞给他，“就当是……替我三哥，谢谢慕容将军在边关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慕容铮一愣。朔方在东，玉门在西，隔着几千里，怎么并肩？
但他没多问，只郑重收下：“多谢郡主。他日姐姐回京，定向郡主当面致谢。”
“好呀，我等着。”柳念薇笑得眉眼弯弯。
一来二去，柳念薇与慕容铮熟络起来。她常“顺路”去国子监给他送些点心、书籍，偶尔指点他文章。慕容铮聪慧勤奋，只是因家世和姐姐的“凶名”，在学堂里被孤立。有柳念薇照拂，日子好过了不少。
正月十五，上元夜。柳念薇“恰好”在灯市“偶遇”了回京述职的慕容华。
慕容华很好认。她没穿裙子，而是一身墨蓝色劲装，外罩玄色斗篷，头发高束成马尾，只用一根乌木簪固定。身量高挑，比一般男子还高出半头，五官是那种带着英气的明艳，尤其是一双凤眼，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人群时，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杀气。
她正站在一个射箭赢灯的摊子前，皱眉看着挂得高高的琉璃灯——那灯要连中十靶红心才能得。
摊主赔笑：“姑娘，这灯可是稀罕物，琉璃的，从南边运来……”
慕容华没说话，直接拿起摊上的弓。弓是软弓，她掂了掂，不太满意，但还是搭箭上弦。
“嗖！”
一箭，红心。
“嗖！嗖！嗖！”
连珠九箭，箭箭红心！摊主和围观人群都看傻了。
最后一箭，慕容华顿了顿，手腕似乎有些不稳，箭偏了半分，擦着红心边缘过去。
“九箭！差一箭！”摊主惋惜。
慕容华蹙眉，放下弓，揉了揉手腕。
“慕容将军好箭法。”柳念薇走上前，笑吟吟道，“只是这弓太软，不趁手。若用将军自己的弓，十箭必中。”
慕容华转身，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她认得柳念薇——福星郡主的名头，边关也听过。
“郡主。”她抱拳，礼节周全，但语气疏离。
“将军手腕有旧伤？”柳念薇目光落在她揉腕的动作上，“我这有瓶‘玉露膏’，对陈年旧伤有奇效。将军若不嫌弃，可以试试。”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与送给慕容铮一模一样的紫檀木盒。
慕容华眼神微动。弟弟前日来信，说得了郡主赠药，正是此物。
“多谢郡主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
“怎么无功？”柳念薇打断她，“将军镇守玉门关，我三哥镇守朔方，同是戍边将领，同是为国流血。这药，就当是……同袍之谊。”
同胞之谊。这话说到了慕容华心里。她在边关，最重“同袍”二字。
她接过木盒，郑重道：“既如此，慕容华愧领了。他日郡主若有差遣，慕容华定义不容辞。”
“差遣不敢当。”柳念薇笑道，“只是久闻将军威名，想请将军过府一叙，请教些边关防务。我三哥也在家，你们同是武将，必有话说。”
慕容华犹豫片刻。她性子孤冷，不喜交际。但柳家……确实不同。柳彦昭朔方三战，她远在西境也如雷贯耳。同为年轻将领，她心底是佩服的。
“好。明日午后，慕容华登门拜访。”
次日，永安侯府。
柳彦昭难得没穿盔甲，换了身石青色常服，坐在花厅里，竟有些紧张。他也不知自己紧张什么，大约是……从未与一个女子，以“同袍”“对手”的身份相处过？
慕容华准时到了。依旧是一身劲装，但换了更温和的雨过天青色，衬得她冷冽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慕容将军，久仰。”柳彦昭起身抱拳。
“柳侯爷，幸会。”慕容华回礼。
两人分宾主落座。起初还有些拘谨，但一谈起边关防务、用兵心得，话匣子就打开了。
“地雷之威，我在玉门关也听说了。只是那东西过于阴毒，我西境多是游牧部落，来去如风，不好用。”慕容华道。
“确实。地雷只适于固守、阻敌。我后来也下令销毁了。”柳彦昭点头，“倒是慕容将军在玉门关用的‘口袋阵’，以骑兵诱敌深入，步卒合围，颇有古风。”
“雕虫小技，不及柳侯爷千里奔袭，焚敌粮草。”
“那是侥幸……”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骑兵战术聊到屯田养兵，从边关民情聊到朝堂局势。柳念薇坐在一旁，笑眯眯地添茶，偶尔插一两句关键的话，把话题引向更深。
“听说将军的弟弟在国子监读书？”柳念薇忽然问。
慕容华眼神一黯：“是。父母去得早，我只剩这一个弟弟。他在京城，我在玉门，一年见不上一面。每每想起，心中愧疚。”
“将军为国戍边，忠孝难全。”柳彦昭道，“若将军不嫌弃，我在京城还有些人脉，可照拂令弟一二。”
“这……”慕容华迟疑。
“三哥不是要收学生吗？”柳念薇适时接口，“慕容公子勤奋好学，不如让三哥指点指点？三哥虽是武将，可也是正经科举出身，学问不差的。”
柳彦昭一愣，他什么时候说要收学生了？但看妹妹眼色，立刻会意：“是，我平日也有些闲暇。若慕容公子不嫌弃，可来府中，一同探讨学问。”
慕容华深深看了柳彦昭一眼，起身，郑重一礼：“若如此，慕容华感激不尽。弟弟……就托付给侯爷了。”
这一托付，关系就不一般了。
此后半月，慕容铮常来侯府。柳彦昭是真用心教，从兵法到经史，倾囊相授。慕容华也常来，有时是接弟弟，有时是“顺路”来探讨军务。
沈氏起初还担心两人处不来，可见了几次后，也看出来了——这慕容将军，在外是威风凛凛的“罗刹女”，在柳彦昭面前，却会脸红，会语色，会不经意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
而柳彦昭，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在慕容华面前，竟会笨手笨脚地打翻茶盏，会搜肠刮肚找话题，会在她揉手腕时，下意识递上自己用的活血药油。
正月廿八，慕容华离京回玉门关。
柳彦昭去送。城外十里长亭，两人对坐，一时无言。
“侯爷，保重。”慕容华先开口。
“将军也是。”柳彦昭从怀中取出一枚狼牙——是妹妹小时候送他那枚的仿制品，用红线串着，“边关凶险，这个……留着防身。”
慕容华接过，握在手心，狼牙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等侯爷来玉门关。”她忽然说，声音很轻，但清晰。
柳彦昭心跳如鼓：“好。等我。”
马车远去，柳彦昭站在长亭外，直到看不见影子。
回府后，他直接找到妹妹。
“念薇，三哥认输了。你……怎么让她答应嫁我的？”
柳念薇正在画边关地图，头也不抬：“我没让她答应啊。我只是给了你们相识、相知的机会。剩下的，是你们自己的事。”
她放下笔，抬头笑道：“不过三哥，慕容姐姐走前，来找过我。她说，‘若侯爷有心，明年此时，请来玉门关下聘。我要的聘礼不多，只要他一句话——此生不负家国，不负我。’”
柳彦昭眼眶一热。
“这话，我早就说过了。”他轻声道，“对她，对国，都是。”
窗外，红梅映雪。
而千里之外的玉门关，慕容华握着那枚狼牙，望着东方的天空，嘴角浮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这个冬天，似乎没那么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