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正言律师事务所”。
与寻常律所冰冷的现代风格不同,这里更像一间古朴的书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茶香,高大的紫檀木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法律典籍与泛黄的线装古籍,营造出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包蓉亲自为陈远四人注满清茶,碧绿的茶叶在白瓷杯中舒展,热气袅袅。她没有急于复盘案件的得失,而是从书架深处请出了一幅古朴的卷轴,在宽大的茶案上缓缓展开。
卷轴上并无文字,而是由一种近乎神异的力量,凝聚了流光溢彩的动态意象,仿佛一段段被压缩的千年时光,在众人眼前徐徐流淌。
四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包蓉的指尖白皙修长,首先轻轻落在一幅万国来朝、衣冠拜冕旒的盛唐景象之上。
“你们可知,魏征的谏笔为何能成为一件足以扭曲因果、穿越时空的神器?”她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历史深处的回响,“它的力量,不仅仅源于魏征个人直言敢谏的品格,更是因为它背后,站着一个懂得‘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王朝气象,有着一个愿意接纳它的宏大秩序。”
画面流转,仿佛能听到长安城晨钟暮鼓的雄浑。
“更有甚者,”包蓉轻轻一叹,“是千百年来,无数人的执着与守护。我们这一脉,自称为‘守文’。无数护笔人,穷尽一生所追求的,正是在那份秩序之下的宏大自由。”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陈远身上:“包家,从你们都知道的那位大宋名臣包拯包公起,历经千年传承,至我手中。这份刻在血脉里的使命,便是确保这世间的超凡力量,能用于守护正途,而非像‘归墟教’那般,妄图吞噬现有的一切秩序,去重构一个只属于他们**的黑暗‘神殿’。法庭上的那位胡律师,不过是他们试图从内部腐蚀现行规则,抛出来的一枚棋子罢了。”
“归墟教……”苏瑾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数据流快速闪动,显然已将这个组织列为最高威胁等级。
包蓉的手指在卷轴上轻移,画面从盛唐转至宋时,指向一幅千帆竞发、市舶司前各国商船云集的繁荣景象。
“再看这里,宋时泉州。”她继续道,“港口中船帆如林,来自不同国度、拥有不同信仰的商人们在此汇聚。这一切之所以能够发生,是因为有《市舶条法》这一套严谨的规则,在守护着所有人的公平交易。规则,是实现更大规模商业自由与文化包容的基石。”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现实,“然而,宇宙中存在着另一种‘秩序’的极端拥护者——他们自称‘清道夫’。”
这个词一出,连空气都似乎冷了几分。
“在他们眼中,人类的一切情感、灵感、矛盾与不可控的变量,都是宇宙的冗余信息和系统bUG。他们的终极目标,就是将这一切‘格式化’,建立一个绝对理性、绝对纯粹、毫无杂质的冰冷秩序。今日法庭上的那位审判长,便是他们在人间的代行者之一。”
已经和清道夫打过数次交道的四人,终于明白庭审时感受到的那股非人的、如同机器般冰冷的思维模式来自何处。
“她本来的判决逻辑,会是无情地抹平这场争端,以最简单的方式维护物权法的绝对权威。”包蓉的目光转向陈远,带上了一丝真正的赞许,“是你的模型……那份在矛盾与冲突中,推演出包容与共生可能性的秩序蓝图,从根本上动摇了她的绝对逻辑。它让她看到了,矛盾之中亦可孕育出更高形态的和谐与秩序。所以,她最终的选择,并非妥协,而是一种基于更高秩序逻辑的……认可。”
陈远心头巨震,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创造之钥】的真正意义。它最强大的地方,不是凭空造物,而是在现有的规则与框架中,创造出通往未来的“最优解”。
最后,包蓉的指尖停留在卷轴末端,那是一幅诸子百家、稷下学宫激烈争鸣、思想交锋的意象。
“再看这里,百家争鸣,思想何其自由激荡?但无论儒、法、道、墨,他们争鸣的核心,无一不是‘如何为天下构建一个更好的秩序’。”
她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眼前的四位年轻人:“自由与秩序,从来都不是敌人,而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是一体共生的。我们‘守文’一脉,守护的正是这种在动态中不断演进、不断升华的平衡。”
“可是……”苏瑾忍不住开口,“归墟教、清道夫……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你们……我们,凭什么守护数千年?”
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心中最大的疑惑。
包蓉的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 的微笑。
“一个秘辛:无论是魏家,还是包家,我们都是传承千年的古武世家。”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茶温,但话语的内容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四人心中炸响。
“并非你们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的那种江湖把式,而是……”她略作停顿,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让整个书斋的空气都为之凝滞,“一种如果我们愿意,便可在一夜之间,让山河更迭的力量。”
四人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巨大震惊。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位知性、优雅、以法律为武器的女律师,与那种传说中翻云覆雨的恐怖力量联系在一起。
“但我们选择的道路,是用笔墨而非刀剑去塑造时代。”包蓉看着他们的反应,缓缓道,“这便是魏征的谏笔,最终要交给你的答案:无羁的自由思想和不屈的抗争意志,最终必须应用于构建一个能够包容更多思想、一个更宏大、更具生命力的秩序。懂得并敢于将自己手中的力量,转化为守护所有人的规则,这,才是一个文明真正的成年礼。”
说到这里,她收起画卷,郑重地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
匣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浩然之气如春风拂面般充盈室内,仿佛千年的文脉在这一刻苏醒。
匣中黑绸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支长约一尺二寸的毛笔。
笔杆选用上等的紫竹制成,色泽深沉如暮色中的远山,竹节处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被无数代持笔者以心血温养过。仔细看去,竹身上还镌刻着细若发丝的云雷纹,纹路古朴苍劲,似有若无地流动着暗金色的微光。
笔毫呈现出奇异的玉白色,由某种不知名的神兽颈毛制成,毫尖凝聚着一抹流转不定的金色光华。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时而如星河旋转,时而如云气舒卷。在笔毫与笔杆相接的铜质笔斗上,隐约可见两个古朴的篆文——“谏言”。
整支笔看似朴素无华,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
当陈远的目光落在笔上时,仿佛能听见朝堂之上铮铮谏言的回响,感受到千年文脉在笔尖流淌的重量。
“这就是魏征谏笔,”包蓉的声音庄重而深沉,“它选择的不只是持笔者,更是持笔者的心念。陈远,你在法庭上的选择证明,你已懂得真正的力量不在于颠覆规则,而在规则之内开辟新路。”
她双手托起木匣,递到陈远面前:“现在,它是你的了。愿你能以笔为剑,在这情与法的界碑之上,书写出属于这个时代的答案。”
陈远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接过木匣。在指尖触碰到谏笔的瞬间,他感受到一股浩瀚而温暖的力量涌入体内,仿佛千年的智慧与责任在这一刻完成了交接。
她缓缓收起卷轴,茶香依旧,但四人的心中,早已因这刚刚揭示的惊天真相与神圣的传承,而翻涌起历史的惊涛骇浪。
返回基地的路上,夜色已深。都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掠过,四人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