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尽头是星海 第3章 情绪黑洞

【上午九点十一分，滨江道综合菜市场】

穹顶巨大的透光板将天空切割成无数灰白色的网格，阳光被过滤得失去了温度，像一张巨大的、冷漠的x光片，照着下方涌动的人间烟火。

菜市场入口，一个中年男子蓦然出现——

一身黑色长款冲锋衣，一顶灰白色的遮阳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手上那个黄色的轻便双肩包。

是林逸。

林逸走进菜市场，一股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气味便裹挟着潮湿的空气，强行灌入他的鼻腔。

那是活鱼被敲晕时溅开的水腥，是水产摊上用来保鲜的碎冰寒意，更是川菜调料区泡椒坛子溢出的酸辣。

它们混合，发酵，成了这里的独特味道。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一个冰冷的、生锈的“金属胃袋”的味道——

充满了生存的原始腥气和机械的运转感。

他下意识地戴着黑色的降噪耳机，但里面没有播放任何音乐。

自从昨夜经历了那场诡异的“代码雨”和“历史底噪”的冲击后，他发现自己对外界的信息接收变得异常敏感。

他试图用耳机的物理隔绝，来屏蔽掉这个世界过于嘈杂的“心跳”。

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绝对物理、绝对真实的地方，来让自己从那种虚无缥缈的“代码感”中挣脱出来。

他以为，菜市场这种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地方，会是最好的选择。

出门前，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任务：

买一颗洋葱，或者一盒鸡蛋，抑或随便什么，把自己带来的背包填满就行。

他需要完成一次最基础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实体交易。

用这种原始的确定性，来对抗内心的虚无。

但——

他错了。

错得离谱。

屠子剁刀斩在木质砧板上，发出富有节奏的“笃笃”声，稳定在每分钟120次左右，像一台精准的节拍器。

旁边的电子秤在每一次称重后，都会发出一声统一的、升F调的“嘀”声，仿佛在给整个世界的混乱交易校准音高。

这是一个由生存本能驱动的、秩序井然的交响乐。

然而，就在林逸的左脚第三步踏入主通道的瞬间，一切都变了。

他的降噪耳机，失效了。

不，更准确地说，是另一种“声音”无视了物理隔绝，直接以数据流的形式，蛮横地插入了他的听觉中枢。

【空心菜2块3一斤，不能再少了……儿子下周就要中考了，最近焦虑得厉害，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数值怕是有87%那么高……得想办法给他弄点安神的汤……对了，老婆的降压药好像快吃完了，得记着下班去买……】

一个沙哑而疲惫的男低音，像一根从对面菜贩太阳穴里直接拽出来的线缆，硬生生插进了林逸的耳蜗。

林逸猛地停下脚步，惊骇地望向那个正在给一位大妈称菜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上带着殷勤而麻木的笑容，嘴里说着“得嘞您拿好”，可那段清晰无比的“内心报价”，却还在林逸的脑中回荡。

这不是读心术。

这更像是——读取了一个角色的后台状态参数——

焦虑值被量化成了“87%”，这是一个程序员才会使用的、冰冷而精确的描述。

还没等他从这股冲击中回过神来，仿佛一个信号闸门被彻底打开，周围七八个摊位摊主及顾客的“内心报价”，在同一时间，如同多声道广播，同步涌入他的大脑！

【西红柿3块6，今天进了150斤，希望能卖完…………妈在IcU也躺了半个月了，每天的费用像流水一样……】

这是水果摊老板娘的声音，满怀希望却又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

【活鲈鱼18一斤，绝对新鲜……女儿得了抑郁症，评估是54%，还是中度……今晚要去学校开家长会，又要被老师叫去谈话了……我该怎么跟老师说？】

这是水产摊老板，一个手臂上纹着龙，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他的内心却脆弱得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操！这个单子又要超时了！再高这个月奖金就没了……系统派单能不能别这么坑！】

一个穿着亮黄色外卖服的小哥，内心的咆哮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困兽，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喊”了出来。

【这周末又要去相亲，对方听说是个程序员……照片p得他妈都不认识了吧。算了，反正也只是完成我妈的KpI。】

旁边，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心不在焉地挑着水果，她的内心独白带着一种精致的倦怠。

【猪肉又涨价了……】

【隔壁老王今天怎么没来？】

【这个客人看起来好奇怪……】

无数条音频轨道被强行塞进了同一个轨道。

不同的声线、不同的语速、不同的情绪，混杂着他们各自的焦虑、期盼、痛苦与麻木，形成了一场恐怖的、永不休止的混音。

林逸感到自己的颅骨仿佛变成了一口被敲响的铁钟，太阳穴随着那混音的节奏突突直跳，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从胃里直冲喉咙。

混音分贝陡然升高，不再是声音，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尖啸！

林逸的视野开始出现剧烈的“叠影”。

他眼中的世界，仿佛瞬间被加载了一个新的UI界面。

每一个摊主，每一个顾客，他们的头顶都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对话框。

那些他“听”到的内心独白，正以文字的形式在对话框里飞速滚动。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玩过的一款RpG游戏，每个Npc头顶都有一个代表其状态的标志。

而现在，整个菜市场，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眼中的Npc。

“嘀——”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林逸循声望去，只见刚才那个卖空心菜的摊位上，电子秤屏幕上原本亮绿色的数字，忽然毫无征兆地变成了刺眼的血红色，两个硕大的英文字母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ExcESS**

**ExcESS**

**ExcESS**

——超载。

不止是那一个，在林逸的视野范围内，所有正在使用的电子秤，在同一时刻，屏幕全部由绿转红，齐刷刷地闪烁起“ExcESS”的警告。

整个过程，不多不少，正好持续了1.8秒。

紧接着，一个更加诡异的现象发生了。

人群，短暂地定格了。

那个剁肉的屠子，手中的剁刀悬在了半空中，离猪排骨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却再也无法落下。

水产摊老板刚刚刮下一片鲈鱼的鳞片，那片银亮的鱼鳞就那么贴着他的手背，仿佛被无形的胶水粘住，无视了重力的存在。

一位正在挑选苹果的大妈，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脸上挑剔的表情凝固成了一尊滑稽的雕塑。

整个世界，像一段被按下了暂停键的视频，所有的动态都被强制静止。

依然只有林逸，还能动。

他站在原地，成了这幅静止画卷中唯一的异类。

一种前所未有的、身为“异类”的孤独感再次深深地攫住了他。

一切似乎和地铁上一样——

他不是按下暂停键的人，而是唯一一个没被暂停的bug。

但又不一样——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情绪洪流，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信息，而是一种具备了“质量”的能量，正疯狂地挤压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彻底同化、撕碎！

他终于明白了。

“听见，不等于理解，更不等于包容”。

信息洪流与情绪洪流，是两条完全不同的河道。

前者是数据，是代码，是理性的；

而后者，是病毒，是噪音，是足以让任何处理器宕机的混沌能量！

他就像一个算力不足的cpU，被强行要求同时处理上万个高负荷任务，那根代表着他理智的进度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

99%……100%……110%……

120%！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边缘泛起雪花点，仿佛老旧的电视信号。

他能感觉到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再次涌出，但他连抬手去擦的力气都没有。

耳边的混音不再是信息，而是化作亿万根烧红的钢针，要从内向外将他刺穿。

“要……死了……”一个念头浮现。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解脱。

或许就这样被这世界的噪音同化、分解，才是真正必然的归宿。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冲散、如同沙滩上的字迹般被抹去的最后一瞬——

【被动技能·情绪黑洞】

——第一次，作为一种求生的本能，被强制上线。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

一切，都发生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之中。

以林逸的身体为圆心，一个半径约为三米的、无形的球状力场，骤然张开！

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涌向他的情绪洪流，那些焦虑、痛苦、绝望、麻木……在接触到这个力场边界的瞬间，如同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捕捉，被疯狂地、贪婪地、不讲任何道理地向内拉扯、吞噬，最终归于虚无。

仿佛与这力场形成了某种共振，他的心跳被一道无形的指令强行校准，从混乱的高频一路跌落，最终稳定在了精确的54 bpm。

视觉上的变化，更加诡异。

那些悬浮在众人头顶的红色对话框，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化为透明的虚影，然后彻底消失。

所有被“情绪黑洞”笼罩的人，他们的瞳孔，在同一时刻，不正常地急剧放大，随即又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脸。

那个为儿子中考而焦虑的菜贩，他脸上常年积累的、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苦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平，变成了一张光滑却毫无生气的脸。

那个为女儿抑郁而心碎的纹身大汉，眼中最后一点为人父的担忧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空洞与漠然。

他们脸上的所有微表情，所有能代表人性的情绪痕迹，在这一刻被尽数抽离，只留下一张张宛如商店橱窗里假人模特的、完美的、无表情的人皮面具。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林逸的脊背——他意识到，自己这个不受控制的能力，剥夺的不仅是噪音，更是他人为人的证明——

情绪是噪音，也是人鲜活的印记。

“砰！”

死寂被一声沉闷的爆响打破。

“情绪黑洞”消失了。

这个过程，精确地持续了4.7秒。

一个让林逸灵魂为之颤栗的数字。

这4.7秒和上次地铁站一样，像谁把世界拔了网线，又飞快插回去。

就在力场消散的瞬间，比之前庞大百倍的情绪洪流倒灌而回，林逸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耳中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滴滴作响：

【71:59:59】

【71:59:58】

【71:59:57】

……

“停下……”他意识模糊地嘶吼，视野开始涣散。

就在他即将彻底昏迷的前一刻，一只稳健的手猛地扶住了他的肩膀。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眼神锐利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保安动作迅捷，将一枚冰冷、造型奇特的金属片按在了他的颈后——那东西形制古朴，外圆内方，宛如一枚微缩的蚁鼻钱，紧贴皮肤的瞬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清凉。

“放松，你只是暂时过载。”保安的声音低沉而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

这股清凉感瞬间蔓延，恐怖的情绪噪音与倒计时戛然而止。

林逸刚获得一丝短暂的清醒，想开口说“谢谢”。全身却虚脱得无法动弹，更无法出声。

当保安撤走那蚁鼻钱形的金属片时，他最终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晕了过去。

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听见了保安对讲机里传来的急促指令：“现场出现群体性不明原因呕吐！监控记录了4.7秒的蓝屏花屏！立刻把所有出现症状的人，包括那个穿黑色冲锋衣的，全部送往医院！”

颈后那短暂的冰冷触感，如同一个转瞬即逝的烙印，成了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4.7秒……

蓝屏……

林逸下意识地在心中喃喃，随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