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铅灰色的,仿佛一块沉重的铁幕,压得人喘不过气。地是暗红色的,是被无数鲜血反复浸泡、又被亿万只脚掌无情践踏后形成的泥沼。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尸体腐烂的恶臭,混杂着泥土被翻起后特有的腥气。
折断的旌旗、破碎的甲胄、无主的兵刃,还有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尸体,共同构成了一幅人间炼狱般的绝望画卷。
这里是长平,一个吞噬了数十万生命的血肉磨坊。
“将军!顶不住了!秦军的第三波箭雨马上就要来了!西侧的防线已经快被撕开了!”一个浑身浴血、左臂齐肩而断的年轻校尉嘶声喊道,他的半边脸颊都被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撕裂,说话时鲜血不断涌出。
秦天长枪如龙,一枪将一个冲上来的秦卒的心脏贯穿,枪身一抖,狂暴的力量直接将那具尸身甩飞出去,砸倒了后面一片蜂拥而至的敌人。
他抹了一把脸上黏稠的血污,沉声喝道:“顶不住也要顶!援军未到,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传我将令,所有人向我靠拢,收缩阵型!”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片修罗场里厮杀了多久。一天?三天?还是更久?时间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
当他踏入那扇血色之门后,意识便被投入到这具名为“赵括”的躯壳之中,成为了这支被围困赵军的最高将领。
历史的洪流裹挟着他,让他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注定要被坑杀四十万人的惨烈战役。
起初,他凭借着【破阵之瞳】赋予的超凡武力,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斩将夺旗,所向披靡。他曾一度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只要能亲手斩杀敌方主将,就能凭借一己之力,强行扭转这场战役的结局。
然而,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他的勇武,在如山如海、连绵不绝的秦军方阵面前,渺小得可笑。
他杀一百人,立刻就有一千人补上空缺;他凿穿一个方阵,立刻就有十个更加森严的方阵将他重新包围。
他斩断的永远只是这架战争机器的末端枝节,却无法撼动其核心分毫。
这支秦军,与他认知中的任何军队都不同。他们更像是一架冷酷而精密的战争机器,每一个士兵都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替换的零件。他们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仇恨,只有绝对的服从与高效的杀戮。
而操纵这架庞大机器的,就是那个端坐于远方山丘之上,身披黑色大氅的男人。
武安君,白起。
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喧嚣的战场,但秦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在天空俯瞰,那目光穿透了他所有的勇武和战技,将他视作一个纯粹的、可以计算战损的数字。
那不是一个“人”的目光,而是一种意志的化身——一种视人命如草芥、只为追求最极致、最高效杀戮的纯粹战争意志。
在这种绝对的、非人的力量面前,个人的勇武被碾压得粉碎。
“噗嗤!”
一支从刁钻角度射来的穿云箭,精准地射穿了刚才还在向他报告军情的年轻校尉的喉咙。
那校尉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口中喷出的血沫染红了秦天的战甲,身体软软地倒下,至死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
秦天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
这已经是他身边倒下的第九个亲卫了。这些鲜活的生命,这些信任他、追随他的袍泽,就在他眼前一个个化为冰冷的尸体。
他能杀十个、百个、一千个敌人,却救不了身边任何一个信任他的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他的心脏。
“我的力量……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喃喃自语,眼神中的光芒开始动摇。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力量至上”的信念,在这片无法挣脱的尸山血海面前,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名为“强大”的信念,第一次在他的心中,锈迹斑斑。
如果力量无法守护任何东西,那这力量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刹那,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
血腥的战场消失了,喊杀声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片熟悉的星空下的中枢平台。
他看到林逸正微笑着对他点头,苏瑾冷静地推了推眼镜,陈远则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向他展示着新的构想……然而下一秒,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从天而降,那阴影的形态,正是“白起”的模样。
阴影过处,苏瑾尖叫着分解成无数冰冷的0和1,在空中彻底消散。陈远手中的蓝图在黑影下燃烧成灰烬,他整个人也随之崩解。而林逸……他看到林逸在对他伸出手,口中似乎在绝望地呼喊着什么,但随即也被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所吞噬,那只伸出的手在黑暗中无力地垂下。
“不——!”
秦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痛苦的咆哮。
袍泽的惨死,同伴的幻灭,这两记重锤,将他最后一丝名为“意志”的支柱彻底击垮。
名为“绝望”的心魔,张开了血盆大口,瞬间吞噬了他的灵魂。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飞速下沉,仿佛要被这片古战场上积郁了千年的杀戮与绝望所同化。
他体内的【破阵之瞳】开始不受控制地暴走,一股纯粹的、不分敌我的毁灭**,从他的心底疯狂滋生。
他想要摧毁一切,杀光一切,将眼前所有的一切,无论是敌人还是残存的袍泽,都化为虚无!
他,即将成为第二个“白起”。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这股毁灭意志彻底支配的瞬间,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念,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壁垒,精准地锚定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那意念并不强大,却像一盏在狂风暴雨中永不熄灭的灯火,又像一根坚韧的丝线,将他即将沉入深渊的灵魂牢牢拴住。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灵魂的共鸣。
“秦天!你的力量,不是为了毁灭!守护的意志,才是力量的根基!”
是林逸!
这个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炸响;更像是一股暖流,注入了他冰冷绝望的内心。
秦天浑身一震,眼中疯狂的血色迅速褪去,恢复了一丝清明。
守护……
守护的意志……
他猛地想起了林逸在危急关头将他推开的背影,想起了苏瑾冷静分析局势时的专注,想起了陈远为了构筑防御工事不眠不休的模样……
他不是一个人。
他有需要守护的同伴。他的力量,是为了他们而存在的!
“我……明白了……”秦天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暴虐与绝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
他再次抬起头,望向远方的“白起”。他不再将那个杀戮意志的化身视为需要战胜的敌人,而是看作一块磨砺自身信念的顽石。
这场试炼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他逆转历史,战胜白起。而是要让他在这场必败的战争中,找到自己力量的“道”。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不再执着于眼前的冲杀,而是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冷静观察整个战局的流向。很快,他注意到一队装备精良、行动迅捷的秦军分队,正脱离主战场,像一条致命的毒蛇,向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那是传令兵!他们要去传达军令,彻底封死包围圈的最后一个缺口!一旦他们抵达,这四十万大军将再无一丝生机!
若是硬拼,自己绝对无法在万军丛中突破重围去截杀他们。
但……谁说一定要用“杀”的方式?他不是要杀死那支传令兵,那没有意义。他要做的,是从根源上,让“传令”这件事本身,不复存在。
秦天眼中精光一闪,一个大胆无比的想法涌上心头。
他放弃了挥舞手中的长枪,转而将全部心神沉入到体内的【破阵之瞳】中。他不再将那股力量单纯地引导向自己的四肢,而是将其凝聚于自己的意志之上,化作一柄无形的、斩断概念的刀锋。
“我的意志,是守护。”
“我的目的,是为袍泽们创造一线生机。”
“我的力量,是实现这一切的工具。”
“毁灭终有穷尽,而守护……生生不息”
”“以‘守护’为根,以‘破局’为的……【破阵之瞳】升级为【破限之瞳】,斩断因果!”
秦天猛地睁开双眼,遥遥地对着那支传令分队的方向,虚空一挥!
这一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产生任何光芒,仿佛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但在秦天的感知中,一条无形的“线”,一条代表着“传递军令”这个行为本身的“因果之线”,被他这意志的一刀,悍然斩断。
下一刻,战场上发生了诡异的一幕。
那支正在疾驰的传令分队,全员仿佛瞬间梦醒,又或是集体失忆。领头的信使猛地勒住战马,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要取出并传达的是哪一道军令;他环顾四周熟悉的同袍,却感到一种陌生的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全副武装地出现在这条路上——
关于“传递军令”这个目的的前因与后果,已在他们的认知中被暂时“擦除”。
而远处,负责收缩包围圈的秦军主力,因为迟迟没有等到命令,出现了长达一刻钟的停滞与混乱。
这个缺口,被保留了下来。
“二狗!带一千人,从西侧山谷突围!快!不要回头!”秦天用尽全身力气,对身边一个幸存的副将吼道。
那副将虽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对主将的绝对信任,立刻集结了一支残兵,朝着那个无人防守的缺口,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看着那一千名袍泽的身影消失在山谷尽头,秦天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知道,他救不了所有人,但他终究为一部分人创造了生机。
他没有赢得战争,却赢得了自己的“道”。
毁灭不是目的,破局才是。力量不是根本,守护的意志才是。
领悟通达的瞬间,他体内的【破限之瞳】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如同宝剑开锋。钥匙上原本狂暴的毁灭气息渐渐内敛、收缩,最终化作了藏锋于鞘的决断与锐利,一种无物不破、无坚不摧的锋芒。
它不再仅仅是“毁灭”的象征,而是升华为了“破局”的利刃。
它的核心,被注入了名为“仁心”的全新基石。
周围血腥的战场开始变得虚幻,远方“白起”的身影也渐渐淡去,那道冰冷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认可。
秦天拄着长枪,半跪在地,为袍泽杀出的生路,也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乱箭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剧痛席卷全身,生命力在飞速流逝,视野开始模糊、黯淡。可就在这永恒的黑暗即将吞噬他全部意识的最后一刻——
他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宁静的田园风光:炊烟袅袅,篱笆院落里,一个温婉的身影正牵着一个孩子,微笑着向他招手。
在那幅画面映入灵魂的瞬间,秦天染血的嘴角,艰难地、却又无比释然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弧度。
他笑了。
随即,他的意识脱离了“赵括”的躯壳,如同一颗完成了使命的将星,带着那抹最后的微笑,化作一道流光,飞出了这片血色的长平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