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数日。
建业城内,暗流汹涌。
继清查田亩、以工代赈之后。
镇北将军府颁布了一道足以让整个江东都为之震动的新令。
开科取士。
此令一出,如同一颗巨石砸入死水。
将军府将设立学官,于各郡县修建考场。
凡大汉子民,不问出身不问过往,皆可通过考试,择优录用为吏。
消息传开的瞬间,整个建业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如果说之前的田亩与水利,还只是动了世家门阀的皮肉。
那这“开科取士”,便是要将刀子直接捅进他们的骨髓,挖断他们的根!
汉家四百年,以察举征辟为国之抡才大典。
孝廉、茂才,皆由地方名士、高官举荐。
这早已成为士族阶层垄断官场,代代相传的根本。
如今,魏延要废了它。
他要让那些泥腿子,那些引车卖浆之流,与自幼饱读诗书的士族子弟同场竞技。
这不啻于一场颠覆。
驿馆之内,杨仪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将一只陶杯生生摔成了碎片。
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暴怒,也没有立即去写他的密信。
一种比愤怒更深沉,比怨毒更冰冷的寒气,从他的骨子里升腾起来。
他终于看清了,魏延所做的一切。
清查田亩是为了得民心,兴修水利是为了得民力。
而这开科取士则是为了彻底摧毁旧有的秩序,建立一个只属于他魏延的新党羽。
此人乃国贼!
他整了整衣冠,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走向镇北将军府。
书房内,魏延正在看邓艾新呈上来的水利工程图。
他早已料到杨仪会来。
“魏将军,你好大的手笔!”
杨仪没有通报,直接推门而入。
他的脸上没有了前几次的虚伪客套,只剩下一种审判般的森然。
魏延放下图卷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杨监军,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杨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刀刮。
“仪只想问将军一句,你行此‘开科取士’之策,是想与天下士人为敌吗?!”
“你是否要将我大汉传承四百年的国之基石,彻底刨除?!”
他双目赤红指着魏延,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唯有士族子弟自幼饱读诗书,家学渊源明晰礼法,方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此乃亘古不变之理!”
“你让那些目不识丁的黔首,那些鄙陋短视的寒门庶族来治理一方?他们懂什么叫礼义廉耻?懂什么叫经世济民?”
“魏延!你此举必将导致官场混乱,礼崩乐坏,天下大乱!”
他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控诉。
堂下的陆逊与诸葛恪闻讯赶来,正好听见这番话,两人俱是面色一变。
魏延却笑了。
他慢慢站起身,缓步走到杨仪面前,然后问出了一个问题。
“杨监军可曾听过一句话?”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这十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像十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杨及的心头。
杨仪整个人都僵住了。
魏延的声音继续响起。
“这就是杨监军想要维护的‘国本’吗?”
“一个让真正的人才永无出头之日,让酒囊饭袋之辈窃据高位,让国家根基日益腐朽的‘国本’?”
魏延转过身,走向那面巨大的舆图。
“我大汉为何会有今日之困?正是因为察举制早已沦为世家门阀垄断官场,党同伐异的工具!”
“无数有才之士,只因出身寒微,便报国无门,郁郁而终!”
“而我开科取士,不问出身,不问门第,唯才是举。为的就是打破这滩死水,为大王,为大汉,选拔出真正能任事的干才!”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晓,只要有才华有志向,愿意为大汉效力,便有登堂入室一展抱负之机!”
“这,才是真正的强国之道!这,才是为大王北伐克复中原,打下万世之基!”
他的话,掷地有声。
陆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他看着魏延的背影,心中那份认知被再一次颠覆。
他一直以为魏延的种种举措,是高明的权术与手段。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这背后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恢弘而坚定的治国理念。
杨仪的脸庞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被魏延这番话震得脑中一片轰鸣。
他发现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经义、礼法。
在这最朴素也最尖锐的现实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但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魏文长,你简直一派胡言!”
杨仪几乎是嘶吼出声。
“你这根本不是为大汉选才!你是在效仿王莽!”
“王莽篡汉,亦是行此收买人心的乱国之策!更改官制复行井田,最后天下大乱,身死国灭!”
“魏延!你名为汉臣,实为汉贼!你行的是篡逆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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