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将军府政事堂。
不同于昨夜宴席的虚与委蛇,今日的议事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魏延高坐主位,他身后是那剌与钟离牧沉默地侍立。
堂下文武分列。
陆逊、诸葛恪、邓艾等人组成的江东新班底,与杨仪和他带来的成都属官泾渭分明。
形成了两股无形对峙的气场。
所有人都到齐了。
杨仪却不急着开口,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他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享受将所有人的心弦都攥在手里的权力感。
终于,他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笔直地刺向了主位上的魏延。
“魏将军。”
他一开口,便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仪昨日查阅户籍册,发现将军在江东推行一新政,名曰‘清查田亩,计口授田’。仪观之,心甚骇然!”
他的话语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质问。
“自高祖立国以来,大汉以士族治天下,此乃国之根本。江东门阀世家,历代经营与国同休,方有今日之江东。将军此举无异于夺其田,毁其家,是在动摇我大汉的国本!”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
“动摇国本”这四个字,足以让任何一个方面大员万劫不复。
杨仪的攻势并未停止,反而愈发凌厉。
“将军以无主之田收买底层黔首之心,固然能得一时之拥护。然长此以往江东百姓将只见将军之恩,不见大王之德。”
“到那时江东是汉中王的江东,还是魏将军你自己的江东?”
**裸的诛心之言!
这已经不是在讨论政务,这是在指控魏延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那剌握着弯刀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坟起。
若非魏延之前有过严令,他此刻已经扑上去将这个文士撕成碎片。
陆逊的袖袍下的手也骤然收紧。
他预想过杨仪会发难,却没想过对方会如此不留余地。
诸葛恪气得满脸通红,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身影已经从他身旁站了出来。
是邓艾。
他对着杨仪,笨拙地拱了拱手。
“杨……杨监军,此言……差矣。”
杨仪冷哼一声,正要讥讽。
邓艾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把所有准备好的词都堵在了喉咙里。
“江东土地兼并触目惊心。据清查,吴郡、会稽、丹阳三地在册之民,十户之中有九户无地可耕,皆为世家门阀之佃户。所收之粮十不存一,百姓饥寒交迫流民四起。”
邓艾的口吃在进入他最熟悉的领域后,奇迹般地消失了。
“府库空虚无隔夜之粮,兵源枯竭无可用之兵。若不行新政,不出五年,江东必因流民遍地而大乱。”
“届时不待曹军南下,此地已成废墟。敢问监军,这可是你想看到的国本?”
他向前一步,直视杨仪。
“新政所分之田皆是无主荒地,以及从不法兼并的豪强手中清查出的隐匿之田。”
“我等并未大规模剥夺任何士族的祖产,只是遏制其无休止的扩张,让百姓有地可耕,让府库有粮可收,让大王有兵可用!”
“此乃强国之基,而非动摇国本!”
“此乃为大王守土,而非为将军一人!”
邓艾一番话逻辑清晰,数据详实,掷地有声。
他将杨仪那顶“动摇国本”的大帽子,原封不动甚至更加沉重地扔了回去。
杨仪的脸庞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被一个他眼中的口吃小吏,当着所有人的面驳斥得体无完肤。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邓艾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武夫麾下竟有如此精通庶务之人。
片刻的失态后,杨仪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
他知道,在田亩政策的利弊上,自己已经输了。
但他不会就此罢休。
他转换了方向,再度发难。
“好,好一个强国之基!”
“就算你说的都对。但如此浩大之工程,遍查江东六郡五十三县,动用吏员数万,耗费钱粮无数,敢问又是否值得?”
他的话锋,再次对准了魏延。
“我倒是很想问问魏将军,你究竟花了多少钱粮,去做这件‘一本万利’的好事?”
“这些钱粮若是送往汉中,可助大王北伐。如今却耗费在这不知所谓的地方。”
“莫非,是有人在借着推行新政的名义,虚耗国库中饱私囊,豢养只属于自己的私党?”
又是一记毒招!
从攻击政策,转向攻击执行过程中的贪腐问题。
这同样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重罪。
堂下,那些本已被邓艾说服的大臣们,此刻又露出了怀疑的神情。
是啊,这么大的工程,要花多少钱?
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太多了。
魏延依旧没有动,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一下。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替他开口。
“杨监军,似乎对我江东的账目,很感兴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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