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上,水汽弥漫。
数百艘大小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如同一群被困在牢笼里的巨兽,在江面上无声地徘徊。
这里是彭蠡泽的入口,向前是已经插上“刘”字大旗的柴桑,向后是遥远的建业。
进,短时间内肯定拿不下柴桑。
退,无功而返又交不了差。
江东水师的统帅,偏将军贺齐,已经在这里耗了整整三日。
军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涣散。
旗舰的帅帐之内,一股焦躁与沉闷的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
“贺将军,不能再等下去了!主公的斥责令一日三道,言辞愈发焦躁!再拖下去不等魏延来打,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一名部将焦急地开口。
贺齐按着腰间的剑柄,一言不发。
他何尝不知,可他能怎么办?
率领这支江东最精锐的水师,去撞柴桑那座被魏延加固过的城墙?
还是灰溜溜地退回建业,去承受孙绍的怒火与猜忌?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了望的哨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将……将军!江面上……有船!”
帐内所有将领都精神一振。
“是陆逊将军的援军吗?”
“不对!只有一艘!一艘小船!”
贺齐大步走出帅帐,来到船头。
只见远方的江雾之中,一叶扁舟,正不紧不慢地向着这支庞大的舰队划来。
船上只有一人,立于船头,身形单薄。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安。
“放箭!射死他!”一名副将厉声下令,“必是魏延的奸计!”
弓箭手们立刻引弓搭箭,瞄准了那艘小船。
“住手。”贺齐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戎马一生,自有一股傲气。
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更何况对方只有一人一舟,坦荡而来。
他倒要看看,那魏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船缓缓靠近,直到停在旗舰之下。
船上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稚气未脱,却异常平静的脸。
是个少年。
“来者何人?”贺齐的亲卫喝问道。
“汉中王麾下,魏延将军帐下参军,钟离牧。特奉魏将军之命,求见贺将军。”
少年的声音清冷,在这宽阔的江面上,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片刻之后,钟离牧顺着垂下的绳梯,登上了这艘江东水师的旗舰。
甲板上刀枪林立,上百名精锐水兵将他团团围住,气氛肃杀。
钟离牧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了贺齐的面前,微微躬身。
“末将,见过贺将军。”
贺齐打量着这个少年,对方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让他心中生出一丝异样。
“你家将军派你一个孺子前来,是想羞辱我江东无人吗?”贺齐沉着脸。
“将军误会了。”钟离牧开口,“我家将军派我前来,正是因为敬重将军。”
“敬重?”贺齐发出一声冷哼,“他背信弃义,强夺柴桑,杀我袍泽!这就是他所谓的敬重?”
钟离牧没有直接回答,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江东将士。
“贺将军向前一步,是我家魏将军的铁索横江,坚城难摧。”
“向后一步,是建业新主的猜忌屠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将军,您已无路可走。”
这几句话如同数柄重锤,狠狠砸在贺齐的心口。
也砸在周围所有高级将领的心头。
这是他们这几日来,最恐惧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现实。
贺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猛地向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放肆!你是在威胁本将军?”
钟离牧没有后退,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贺齐。
“我不是在威胁将军,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贺将军,柴桑之败,吕范将军之死,根源何在?”
“在我家魏将军吗?”
“不。”钟离牧自问自答,“根源在建业!在于孙绍无能,叔侄相争,自乱阵脚!这才给了我家将军可乘之机!”
“若非孙绍倒行逆施,逼走吴侯,猜忌功臣,以至人心惶惶,江防洞开,我主汉中王又何必出此下策,行此兵行险着之事?”
贺齐愣住了。
钟离牧继续说道:“孙绍坐视柴桑被围,却将罪责尽数推给陆逊将军,一道戴罪立功的军令,已将江东柱石逼入绝境!此事将军想必已经知晓。”
“他还派朱治将军进兵会稽,名为防备实则意图对吴侯不利!名为同室,却行操戈之举!”
“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不惜将整个江东的旧臣元老,都视作清洗的对象!请问将军,您这位战功赫赫的偏将军,算不算旧臣?”
钟离牧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贺齐内心最深的忧虑。
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因为这少年说的,全是真的。
建业送来的斥责令,言辞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催促,而是**裸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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