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之上,大雾更浓了。
古河道的尽头,死一般沉寂。
远处主战场传来的喧嚣,被浓雾过滤得模糊不清。
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遥远而不真实。
魏延的佩剑还未归鞘,剑锋上沾染的湿气凝结成水珠,沿着血槽缓缓滑落。
他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三千乌浒蛮犀甲兵,也都没有说话。
他们像一群融入了沼泽的史前巨兽,厚重的犀牛皮甲在雾气中泛着油腻的光。
身上散发出的是泥土与血混合的原始气息。
偶尔有压抑不住的低沉嘶吼从喉咙深处滚出,那是猎食者见到猎物前的兴奋。
邓艾走到了最前方。
他没有看魏延,径直走到那段老旧的城墙之下。
他伸出手在冰冷潮湿的墙砖上摩挲着,然后又蹲下身抓起一把墙根的泥土在指尖捻了捻。
“就…就是这里。”
他的声音不大,在寂静中却格外清晰。
那一点轻微的停顿,反而增添了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他站起身,用手指在墙基上划出三个位置。
“此三处。水…水蚀最重,地基松…松软。”
邓艾看向那剌,言简意赅。
“就是这三处,可挖!”
那剌咧开嘴,露出一口在昏暗天光下显得森然的白牙。
他没有回应邓艾,而是回头看向魏延,用一种确认的姿态。
魏延点了点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是这支丛林军团的最高指令。
那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他身后的数百名最精壮的族人,立刻无声地涌了上来。
他们手中没有云梯没有撞车,只有一些看起来粗糙至极的特制工具。
那是加厚了的掘土铲,还有能当短斧用的重型锄头。
没有命令,没有呼喊。
他们立刻散开,精准地扑向邓艾刚才指出的那三个点。
“噗嗤!”
第一铲下去,湿润的泥土被轻易翻开。
紧接着,是第二铲,第三铲。
数百人动作整齐划一,只有工具切入泥土和石块的闷响,以及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挖掘的方式,不像工兵更像是一群在刨食的巨狼。
泥土和碎石被飞快地向后抛去,那效率高得令人心悸。
钟离牧站在魏延身后不远处,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些乌浒蛮兵。
这些在交州丛林里茹毛饮血的战士,此刻成了最完美的工兵。
他们的力量,他们的耐力,还有他们对命令那种不假思索的执行力,都完美契合了此刻的需求。
他再次看向魏延。
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豪赌。
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几十年前的郡县志记录上,赌这段城墙的地基真的薄弱。
可魏延赌了。
不,他不是在赌。
他是在用邓艾的缜密来为自己的疯狂,寻找一个最合理的突破口。
魏延没有参与挖掘,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飞速变深的坑洞。
他只是站在后方,如同一尊融入了晨雾的雕塑。
他的耳朵却在动,捕捉着所有细微的声响。
主战场震天的鼓声,那是他放出去的烟雾。
城墙上方,巡逻队那有气无力的脚步声,那是吕范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的证明。
他甚至能从风中,分辨出那名信使被“护送”着,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孙权,孙绍,陆逊,吕范……
江东所有自作聪明的人,此刻都在看着柴桑的北门水寨,都在等着看他魏延如何头破血流。
他们在等着看戏。
魏延的脸上,扯出一个无声的弧度。
他不喜欢看戏,他喜欢亲自上场,当那个掀桌子的人。
“铛!”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突兀地响起。
一名犀甲兵的锄头,不慎凿在了一块深埋地下的巨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声音不大,但在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下,却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挖掘的动作都在瞬间停止。
城墙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什么动静?”
一个带着警惕的江东军老兵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个头盔从墙垛后探了出来,疑惑地朝着下方浓雾笼罩的芦苇荡张望。
那剌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斩马刀的手青筋暴起。
魏延却动也未动。
他身后的亲卫营中,一名始终保持着半蹲姿态的神射手,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军弩。
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没有半分多余的起伏。
不等魏延下令。
“咻!”
一声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空声。
一支通体漆黑的弩箭,无声地划破粘稠的雾气。
城墙上,那名探头的老兵身体一僵。
他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从指缝间狂涌而出。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软倒下去,重重的摔下了城墙。
“老张你怎么了!”
“中邪了?!”
城墙上传来一阵短暂的慌乱,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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