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京城笼罩在一层浅金色的薄雾中。镇北王府门前,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身着玄色朝服、腰悬玉带的萧绝,步履沉稳地迈过门槛。他面容依旧冷峻,眼下因连日焦虑与失眠留下的青黑,被宫中御赐的、掺了珍珠粉的脂膏巧妙遮掩,只余下属于武将的锋利轮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沉郁。晨风拂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他朝服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马蹄踏在清扫过的青石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随行的亲卫沉默地跟在身后,马蹄声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一路上,萧绝的思绪却如煮沸的粥,翻腾不休。昨夜书房中那番**与恐惧的激烈交战,最终化为了此刻胸腔里一股沉甸甸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必须去江南。但如何去?以什么名义去?这需要仔细筹谋。
直接告假?以“忧思亡妻成疾”为由?太私人,也太软弱,不符合他一贯的形象,更可能引来无端的猜测和皇帝的“关怀”(或许会赐下更多“合适”的贵女画像)。微服私访?风险太大,且离开京城过久,若无正当理由,极易被政敌抓住把柄,弹劾他擅离职守、心怀异志。
他需要一个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且符合他身份与职责的理由。
马蹄声在宫门前停下。巍峨的宫墙,高耸的殿宇,在晨光中显出一种肃穆而沉重的威仪。萧绝下马,将缰绳交给亲卫,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那象征着天下权力中心的宫门。一瞬间,他身上那种属于镇北王的、久经沙场的沉稳威仪完全覆盖了内心的焦灼,眼神锐利,步履坚定,仿佛昨夜那个在书房中备受煎熬、几近失控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太和殿内,文武百官依序而立。鎏金盘龙柱高耸,御座之上的皇帝身着明黄龙袍,面容在珠帘后看不真切,只透出一股无形的威压。早朝如常进行,各部依次奏报,多是些寻常的政事、边关军报、地方奏请。萧绝站在武将前列,身姿笔挺,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在涉及北境防务时,简短地补充或确认几句,言辞精准,目光冷静。
终于,在一项关于江淮秋汛的奏报讨论完毕后,殿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就是此刻。
萧绝微微吸了口气,向前踏出半步,撩袍跪地,动作流畅而郑重。玄色朝服的下摆铺展在金砖地面上。
“臣,萧绝,有本启奏。”他的声音洪亮清晰,带着武将特有的金石之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帝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听不出情绪:“萧卿何事?起来回话。”
“谢陛下。”萧绝站起身,却并未退回原位,而是微微垂首,拱手继续道:“陛下,臣近日研读兵部舆图,兼阅各地军报,心中有一事,思虑再三,觉得关乎国本,不敢不奏。”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御前的地面,仿佛在斟酌词句,实则是在平复内心深处那与此刻庄重场合截然不同的、翻滚的私心。
“江南之地,鱼米之乡,财赋重地,其安定关乎社稷根本。”他开口,声音沉稳,条理分明,“然江南水网密布,河湖纵横,除却民生经济,其水陆防务,尤其是漕运沿线及沿海要冲之守备,更关乎南北漕粮转运、海疆安宁,乃至京城命脉。”
这番话,站在国家战略的高度,立刻引起了皇帝和不少重臣的注意。皇帝微微颔首:“萧卿所言极是。江南防务,确需重视。你可是察觉有何不妥?”
“陛下明鉴。”萧绝微微躬身,“臣细查近年来江南各卫所上报之防务图册及兵力部署,对照舆图与漕运河道、沿海潮汐、港口变迁,发现几处……或有疏漏隐忧。”
他仿佛真的沉浸在了军务分析之中,语气变得专业而冷峻:
“其一,镇江至常州段运河,近年因商船激增,河道繁忙,两岸原有烽燧、哨卡,部分年久失修,间距过长,且守军多集中于城内,一旦有事,反应恐有不及。此段乃漕粮入京咽喉,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其二,松江府沿海,海寇虽近年式微,但据零星商船禀报,外海时有不明船只游弋。而沿海卫所战船多旧,水卒操练亦偏重近岸防御,于外海巡弋、预警之能,或有不足。需实地勘察港口水文、船坞状况,评估现有水师战力。”
“其三,”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更细节的资料,“苏州、杭州等地,城内繁华,驻军多集中于府城大营。然城外商埠、码头、仓储重地,护卫力量相对薄弱,且各州县之间联防机制,似有模糊之处。江南富庶,易引宵小觊觎,更需未雨绸缪,厘清权责,加强要害之处守备。”
他每说一点,都辅以看似具体的数据(从兵部旧档和舆图中精心挑选或合理推测而来)和地理位置分析,听起来有理有据,绝非信口开河。这些都是他这几日焦虑等待江南消息时,为了分散注意力和寻找南下借口,真正花费心力去研究的。此刻说来,倒真有几分忧心国事、洞察秋毫的名将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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