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晚秀坊”的木门已经敞开,清新的空气涌入,带着初秋微凉的露水气息。林晚像往常一样,将柜台和货架仔细擦拭一遍。店里的绣品静静陈列,那幅即将参展的《晨雾竹林》被她特意调整了位置,让晨光能更好地映出丝线中淡淡的银灰光泽,那是模拟林间雾霭的巧思。
距离市赛结束已过去五天。平静的表面下,林晚的内心并非全无波澜。她对自己的发挥有数,但全市范围内人才济济,结果未出,一切都还是未知。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即将到来的县工艺展览上,与母亲和几位婶子反复确认参展细节,设计简单的宣传语,甚至模拟了如何在有限的空间内最佳地展示作品。
空间里的时间,依旧被高效分割。竞赛结果的等待并未打乱她的节奏,反而让她更专注于夯实基础知识,并开始有条不紊地预习高三的核心课程。同时,对店铺的“人才储备”计划模拟也在推进,她开始设想如果自己和母亲未来需要暂时离开(比如上大学或去市里发展),店铺如何依靠林晓、赵小兰等人维持基本运转并逐步成长。
这天上午,生意如常。一位老顾客来取定制的手帕,对上面新绣的玉兰花赞不绝口。王秀英在工作间里赶制展览前最后一件补充作品,是一幅小巧的《鱼戏莲叶间》,寓意连年有余,色彩鲜活动人。
十点多钟,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的急促响声,还有熟悉的喊声:“林晚!林晚在家吗?”
是陈志远。但他今天的声音里透着不同寻常的激动,几乎有些变调。
林晚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绣线,快步走到门口。只见陈志远骑着车猛地刹在店前,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都是汗,手里挥舞着一张纸,眼睛亮得吓人。
“晚……林晚!”他喘着气,从车上跳下来,差点绊了一下,“通知!市里的通知到了!周老师让我赶紧给你送来!”
店里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王秀英从工作间探出身,林晓林曦从作业本上抬起头,连后院正在整理绣框的林建民也闻声快步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志远手中那张薄薄的、却似乎重若千钧的纸上。
林晚深吸一口气,接了过来。是市教育局和市科协联合下发的红头文件复印件,标题是“关于全市高中生物理竞赛结果的通报”。她的目光迅速向下搜寻,在“一等奖”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林晚(青河县第一中学)”。名次排在全市第三。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获得一等奖的前五名同学,将代表本市参加下月举行的省级竞赛。
静。店里静得能听到外面街上传来的隐约叫卖声。
王秀英第一个反应过来,手捂住了嘴,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是悲伤,是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冲击。林建民猛地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发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眼圈迅速红了。
“姐……一等奖?全市第三?”林晓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还要去省里比赛?!”林曦的惊呼打破了寂静。
陈志远用力点头,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兴奋:“对!全市第三!周老师都乐坏了!说这是咱们县好多年都没拿到过的好名次!省赛!林晚,你要去省城比赛了!”
喜悦像炸开的烟花,瞬间充满了整个店铺。王秀英走过来,紧紧抱住女儿,眼泪濡湿了林晚的肩膀。林建民也走过来,大手重重地按在女儿的肩头,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几个字:“好孩子……爸……爸为你高兴。”
林晚任由母亲抱着,感受着肩头父亲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鼻尖也有些发酸。这一刻的成就感是如此真实而温暖,冲刷掉了连日来潜藏的一丝忐忑。全市第三,省赛资格,这不仅仅是荣誉,更是对她过去所有努力的一份沉甸甸的认可,是为她未来之路打开的一扇更宽广的门。
消息再次以惊人的速度传开。这一次,引起的震动比县一等奖时更大。县一中的校长和罗老师亲自来到了“晚秀坊”,带来了学校的表扬决定和一笔小小的奖学金。县广播站的记者闻讯而来,这次的问题更多集中在“寒门出贵子”、“如何平衡学业与家庭”上,林晚的回答依旧从容得体,不卑不亢,重点感谢了学校的培养、老师的指导和家人的支持。
街坊邻居的道贺更加热烈。连街道李主任都再次登门,笑称林晚是“咱们街道飞出的金凤凰”。沈怀谦老师也托人捎来口信,简短的四个字:“实至名归”,并提醒她省赛的竞争将是另一个层面,切不可松懈。
“晚秀坊”连续几天都洋溢着喜气,甚至带动着店里的生意都更好了些。许多人慕名而来,既想看看这位“女状元”家的绣品店,也是真心为这户踏实努力的人家感到高兴。
然而,在一片喧嚣的祝贺声中,林晚保持了难得的清醒。夜里,空间之中,她对着那张成绩通报,进行了冷静的分析。
全市第三,这个成绩她很满意,也证明了她的实力。但前面还有两人。省赛,汇聚的是来自各地市的顶尖学生,其中不乏教育资源更好的大城市重点高中的天才。挑战是巨大的。
她仔细回想市赛的试卷和自己的答题情况,在空间里反复重做、优化,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细微不足或可提升的空间。沈老笔记中关于“高阶思维”和“物理直觉”的部分,被她重点研读、揣摩。
同时,她也开始搜集关于省城、关于省级竞赛的零星信息。那将是一个更大的舞台,也会面对更复杂的环境。
喜悦沉淀之后,是更清晰的目标感和紧迫感。省赛在一个月后,时间并不宽裕。而在这期间,县工艺展览即将举行,高三的课程也在稳步推进,店铺需要照常运营……时间管理,需要更加精妙。
几天后,一个略显不同的访客打破了小店持续几日的喜庆氛围。是胡美凤。
她还是那副热情干练的模样,但眼中的精明算计似乎更明显了些。这次,她没有空手来,而是提着一个印着市工艺美术厂字样的纸袋,里面是几样看起来挺精致的糖果点心。
“哎哟,秀英姐,林晚,恭喜恭喜啊!这么大的喜事,我早就该来道贺了!”胡美凤一进门就笑开了花,把礼物放在柜台上,“全市第三!还要去省里比赛!这可是了不得!咱们市里都好多年没出这么好的成绩了!”
王秀英客气地接过礼物道谢。林晚则平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果然,寒暄过后,胡美凤话锋一转:“你看,我就说林晚这孩子是块璞玉,将来肯定有大出息!这要是去了省里比赛,再拿个好名次,说不定直接被省里的大学看中,保送都有可能!”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却恰好能让旁边的王秀英和林建民听清:“秀英姐,建民哥,我说句实在话。林晚这样的好苗子,窝在咱们这小县城,可惜了。教育资源跟不上啊。你们得为孩子的长远考虑。要是能搬到市里,哪怕只是租个房子,林晚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接受最好的辅导,那前途更不可限量!”
她顿了顿,观察着王秀英和林建民瞬间动容的神色,继续说:“上次我跟你们提的合作,是真心实意的。只要你们愿意,可以先跟我们厂签个供货协议,或者,秀英姐来厂里做技术指导,工资待遇绝对优厚,足够你们在市里安家,还能支持林晚读书。这不,两全其美吗?”
王秀英和林建民对视一眼,显然被说动了心。搬到市里,让女儿接受更好的教育,这几乎是所有父母的本能愿望。之前或许觉得遥不可及,但如今女儿竞赛成绩如此出色,似乎又有了那么一丝可能。
林晚心中了然。胡美凤这次,是抓住了父母的爱女之心和对她前程的期盼,作为突破口。提供的“合作”更像是一个诱饵,目的恐怕远不止是看重母亲的手艺那么简单。市工艺美术厂……那里面的水,恐怕不浅。
“胡阿姨,”林晚开口,声音平稳,打断了父母正在酝酿的激动情绪,“谢谢您为我们考虑这么多。不过,搬家是大事,合作更是需要慎重评估。我马上就要准备省里的竞赛,我母亲也要全力准备县里的展览。眼下实在分不出心思来商量这些。不如这样,等省赛和县展览都结束了,如果我们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再专程去市里拜访您和厂里的领导,详细洽谈,您看如何?”
她的话合情合理,既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被牵着鼻子走,而是将主动权拉回自己手中,争取了缓冲时间。
胡美凤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对对对,是阿姨心急了。你们现在确实忙。那就等你们忙完这阵,咱们再好好说。展览我也去看,给你们捧场!”她又说了几句鼓励林晚省赛加油的话,便告辞了。
胡美凤走后,王秀英拉着林晚的手,有些犹豫:“晚儿,她说得……也有点道理。你要是真能去市里读书……”
“妈,”林晚反握住母亲的手,目光坚定,“市里是要去的,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更不是被人用‘合作’绑着去。我有我的计划。眼下,咱们先把眼前这两件最重要的事做好。我的省赛,咱们的展览。等这两步走稳了,下一步怎么走,主动权在咱们自己手里。”
林建民看着女儿沉稳的眼神,也点了点头:“晚儿说得对。不能慌,不能乱。咱一步一个脚印。”
夜里,空间之中。林晚将“胡美凤二次游说”作为一个重要变量加入模拟。她推演了多种可能:对方是真心求才?还是另有图谋,比如看中了“晚秀坊”可能通过展览积累的名声和潜在的地方特色资源,想低价收购或控制?甚至,会不会与县里或市里其他有竞争关系的单位有关?
她模拟了省赛之后,如果自己成绩优异,可能带来的更多关注和选择,以及如何利用这些关注,为家庭和店铺争取更有利的发展条件,而不是被动地接受某一方的“安排”。
同时,她对省赛的备战进入更精细的阶段。不仅限于试题,还包括了解省城的环境,模拟可能遇到的生活和考场适应问题。
前路似乎随着这次捷报分出了更多的岔道,每一条都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林晚心中那幅属于自己的地图,却越发清晰。
她知道,唯有手握实实在在的成绩和能力,才能在未来的一次次选择中,拥有说不的底气和说是的资本。
捷报是过去的勋章,更是通往未来的敲门砖。而她,已经握紧了这块砖,目光沉静地望向那扇正在缓缓打开的、更广阔世界的大门。省赛,展览,高三,店铺的明天……所有的线头都在向前延伸。
而她,正稳稳地走在这些线交织的道路上,步伐坚定,心志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