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块钱的奖学金,林晚在教务处领到了崭新的票子。
她把钱小心地折好,放进衣服内衬的口袋里。这钱和之前卖头花、接订单挣来的感觉都不一样——那些是生计所迫的辛苦钱,而这十五块,是她用笔尖在考卷上挣来的,是“林晚”这个学生身份被认可的标志。
走出教务处时,雪后的阳光正好,照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她踩在还没化完的积雪上,脚步比平时轻快。
她没有立刻去小卖部,而是先回了趟宿舍。从床下木箱里拿出自己的小账本——那是她用旧作业本自己装订的,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
翻到最新一页,她在“收入”栏郑重写下:
1981年12月10日 期中考试奖学金 15.00元
笔尖顿了一下,她又在这一行旁边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这是她给“意义特殊”的款项做的标记。
然后她合上账本,这才走向学校小卖部。
买的东西:三支带橡皮头的铅笔,两本作业本,一个红色铁皮铅笔盒。但这次付钱时,她心里多了一份笃定——这不是为了补贴家用的无奈之举,而是一个姐姐用自己“挣来的荣誉”给妹妹的奖励。
捧着这些东西往宿舍走时,她忽然想起前世。那时她看着柜台里的铅笔盒,想的是“如果我能给女儿买一个该多好”。现在,她想的是“这是我靠自己的成绩换来的,我买得起,也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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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回家,林晚把铅笔盒和作业本拿给妹妹时,特意说了钱的来源。
“这是姐期中考试考了第二名,学校发的奖学金买的。”她把铅笔盒放在林晓手里,“晓晓,姐希望你以后也能这样——靠自己的本事,拿到奖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晓捧着铅笔盒,眼睛亮得惊人:“姐,我以后也要考第二名!”
“我也是!”林曦抢着说。
王秀英在旁边看着,这次没掉眼泪,而是笑得满脸欣慰:“咱们晚晚出息了,学习好,还能拿奖金。”
林建民从外面回来,听说女儿考了第二还拿了奖学金,激动得在屋里转了两圈:“好!真好!这比发工资还高兴!”
那天晚饭时,林建民说了个好消息:“厂里的先进工人评下来了,有我。三十块奖金,还有一张工业券。”
“爸,您真厉害!”林晓说。
“跟你姐比差远了。”林建民憨厚地笑,“她是靠脑子,我是靠力气。”
“都厉害。”王秀英给丈夫夹了块鸡蛋,“咱们家现在越来越好,都是你们爷俩的功劳。”
林晚放下筷子:“爸,妈,我想用那张工业券买缝纫机零件。”
“缝纫机零件?”
“嗯,咱家那台二手缝纫机有些零件老化了。修好了,妈做活能更快。”林晚顿了顿,“而且……我想让妈学点更复杂的工艺。”
“什么工艺?”
“精细刺绣。”林晚说,“我在学校图书馆看了书,苏绣、湘绣那些,绣好了能卖高价。一条绣花手帕,能卖普通手帕三倍的价钱。”
王秀英有些犹豫:“我……我能行吗?我就会点简单的花样。”
“妈,您手巧,底子好。”林晚很肯定,“我在学校先学,学会了教您。咱们不急,慢慢来。”
林建民看着女儿,又看看妻子,最终点头:“行,听晚晚的。工业券就买零件。”
那一晚,老宅里的炉火烧得很旺。破虏趴在炉子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林晚看着家人围坐在暖光里说说笑笑,心里那点因为考试、因为勤工俭学带来的疲惫,慢慢消散了。
这才是她拼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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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林晚的勤工俭学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每天中午十一点到十二点,她准时出现在食堂窗口。手冻疮涂了陈志远给的药膏后好多了,打饭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李师傅有时会让她帮忙切菜——这是信任的表现。
一天中午,轮到王涛打饭时,他又想找茬:“林晚,多给点肉呗?”
林晚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舀起一勺菜——白菜炖粉条里零星几点肉末,分量刚好。
“啧,真小气。”王涛撇嘴。
“同学,请到旁边,别耽误后面。”林晚语气平静。
后面排队的陈志远开口了:“王涛,你要不想吃可以不吃,别在这儿耽误大家时间。”
几个男生也跟着附和:“就是,快点儿!”
王涛瞪了林晚一眼,端着饭盒走了。
林晚继续打饭,手很稳。
她现在已经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动气了。就像她对孙秀芹说的,她在乎的东西很多,但绝对不包括王涛这种人怎么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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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丽华自从期中考试缺考后,在班里的存在感低了不少。但她那股优越感还在,只是不再明目张胆地针对林晚——可能是发现这招没用。
一天晚上在宿舍,周丽华对着镜子试一条新围巾时,忽然说:“林晚,你妈做的那些绣花东西,能卖给我一条吗?”
林晚正在洗脚,闻言抬头:“你要买?”
“嗯,我妈下个月生日,想送她点特别的。”周丽华难得语气正常,“我看赵雪梅那条围巾挺好看的。”
林晚想了想:“我下周回家问问。不过我妈妈绣得慢,要等。”
“行,我不急。”周丽华顿了顿,“多少钱?”
“看花样。简单的三块,复杂的五块。”
“这么贵?”周丽华皱眉,“供销社的围巾才两块。”
“供销社的是机器织的,没有手工绣花。”林晚说,“你要觉得贵就算了。”
周丽华犹豫了一会儿:“那……我要条五块的。花样你定。”
“好。”
这场对话很简短,但宿舍里的气氛却因此微妙地缓和了一些。孙秀芹后来小声对林晚说:“周丽华是不是……没那么讨厌了?”
“不知道。”林晚实话实说,“但至少她知道用钱买,而不是白要。”
这已经是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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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林晚在空间里的刺绣学习有了突破。
她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平针,开始尝试更复杂的针法:打籽绣、乱针绣、甚至是简单的双面绣。在百倍时间里,她把每一种针法都练习了成千上万遍。
退出空间时头痛依然,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在进步。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针线穿梭的触感,那些花鸟虫鱼的图案在她脑海里清晰可见。
周末回家,她开始正式教母亲这些新针法。
“妈,您看,这叫打籽绣。”她拿着针示范,“针尖绕线两圈,再扎下去,就能形成一个凸起的小点,像花蕊。”
王秀英学得很认真。她本来就有底子,加上林晚教得耐心,进步很快。几天后,她就能在帕子上绣出完整的花卉图案了——虽然针脚还不够细腻,但已经很有模样。
“妈,您绣得真好。”林晓趴在桌边看。
“是你姐教得好。”王秀英看着手里的帕子,眼睛里闪着光,“我年轻时也喜欢绣花,但那时候……没这个条件。”
林晚知道母亲说的“没条件”是什么意思——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好丝线,也没有时间。每天要干活,要伺候公婆,要照顾孩子。一点属于自己的爱好,都是奢侈。
现在,母亲可以安心地坐在窗边,就着冬日的暖阳,一针一线地绣自己喜欢的花样。
这也许就是改变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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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
林晚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白天上课,中午勤工俭学,晚上自习。周末回家教母亲刺绣,检查妹妹功课,还要规划家里的生意。
累,但充实。
一天晚自习后,郑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
“期末复习得怎么样?”他问。
“在按计划进行。”林晚说。
“有什么困难吗?”
林晚想了想:“英语听力还是弱一点,政治要背的内容太多,有时候记混。”
郑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两盒磁带:“这是英语听力练习带,我自己录的。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政治重点提纲,我整理的高考考点。”
林晚接过,心里一暖:“谢谢老师。”
“别谢我。”郑老师摆摆手,“我看得出,你是真想在读书这条路上走远。我当老师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他顿了顿:“林晚,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林晚愣住了。
前世,她只想活着。这一世,她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想自己考上大学。但具体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
“没关系,慢慢想。”郑老师笑了,“但你要记住,读书不只是为了考大学,找工作。读书是为了让你有选择的能力——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林晚看着郑老师,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选择的能力。
前世,她没有选择。嫁给刘二狗是不得已,生女儿是不得已,病死也是不得已。
这一世,她要牢牢握住选择的权利。
“我明白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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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办公室时,雪又下起来了。
细碎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飞舞,像一场无声的梦。林晚抱着郑老师给的材料,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脚步很稳,心也很静。
她知道前路还有很多挑战:期末考试,家里的生意,那些还没放弃找麻烦的人。
但她不怕。
她有笔,有书,有空间里百倍的时间。
有家人的支持,有老师的帮助,有自己越来越坚硬的心。
这个冬天很冷。
但她心里,揣着一个越来越暖的春天。
走到宿舍楼下时,她抬头看了看天。
雪花落在脸上,冰凉,但不刺骨。
她笑了笑,推门进去。
屋里,赵雪梅在泡脚,孙秀芹在看书,周丽华在试新买的发卡。
一切如常。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就像这冬天的雪,看似冰冷,却在地下默默孕育着来年的春天。
而她,就是那个在雪地里播种的人。
总有一天,会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