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寒流来了。
一夜之间,县城的气温骤降。林晚早晨推开宿舍窗户时,看见梧桐树枝上挂满了霜,像一夜白了头。
她呵出一口白气,快速穿好衣服。夹袄已经不够御寒了,但她没有更厚的衣服。只能把两件单衣叠穿,再裹紧那条母亲做的粗布围巾——深蓝色的扎染围巾,是她自己染的第一批作品。
“林晚,你不冷吗?”赵雪梅从被窝里探出头,说话时口鼻都冒着白雾。
“还好。”林晚说,但其实手指已经冻得发僵。
周丽华从床上坐起来,慢条斯理地穿上崭新的棉袄——大红色的,领口镶着一圈白色的毛边。她从枕头下拿出个小铁盒,用指尖挑出雪花膏,在脸上细细抹匀。
孙秀芹照例最早起床,但今天她的动作有些迟缓。林晚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秀芹,你没事吧?”林晚问。
孙秀芹摇摇头,没说话,端着盆去了水房。
早操时,孙秀芹果然撑不住了。跑到第二圈,她突然蹲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孙秀芹!”体育老师跑过去,“怎么了?”
“没、没事……”孙秀芹想站起来,但腿一软,又蹲了下去。
林晚和赵雪梅扶着她去了医务室。校医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五。
“发烧了,着凉了吧?”校医开了几片退烧药,“回去休息,多喝水。”
回宿舍的路上,孙秀芹一直低着头。到宿舍门口时,她忽然小声说:“我……我没带厚被子。”
林晚愣住了。
县一中的宿舍没有暖气,冬天全靠一床厚被子过夜。孙秀芹的被子林晚见过——薄薄的一层棉花,还是旧的,已经板结了。
“我那床被子给你吧。”林晚说,“我跟我妈说了,下周她给我送床新的来。”
其实没说过。但她可以周末回家拿。
孙秀芹猛地抬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不用……我……”
“别客气。”林晚把她扶上床,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先盖着,别冻坏了。”
赵雪梅也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旧毯子:“这个给你垫着。”
孙秀芹看着她们,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谢谢。”
周丽华坐在自己床上,没说话,只是对着镜子继续梳头。
---
上午第一节课,郑国栋带来了一个消息:下周要举行期中考试。
“这次考试很重要。”他敲着黑板,“成绩会记入档案,关系到高二分文理科。想学理科的,数理化不能低于八十分。想学文科的,语文英语政治不能差。”
教室里一片哀嚎。
林晚却眼睛一亮。分科——这意味着她可以正式选择方向了。
她早就想好了:学理科。理科考大学更容易,将来选择也多。而且她数学好,物理化学也不差。
“另外,”郑国栋补充道,“这次考试的前三名,学校会发奖学金。第一名二十块,第二名十五块,第三名十块。”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
二十块!
够一个学生两个月的生活费!
林晚的心跳加快了。她需要这笔钱。家里的存款虽然不少,但那是要用来盖新房、供妹妹上学的。她不想总花家里的钱。
她要自己挣。
下课后,陈志远转过头来:“你打算学文还是学理?”
“理。”林晚说,“你呢?”
“我也学理。”陈志远笑了笑,“那咱们还是竞争对手。”
“嗯。”林晚点头,“公平竞争。”
“对了,”陈志远压低声音,“你听说没?有人向教务处举报,说你在校外摆摊卖东西,影响学校声誉。”
林晚心里一沉:“谁?”
“不知道,匿名举报。”陈志远说,“但教务处王主任好像挺重视,说要调查。”
林晚握紧了手里的笔。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周丽华,或者王涛,或者……两者都有。
“谢谢提醒。”她说。
“你小心点。”陈志远说,“要是需要作证,我可以帮你说话。”
“不用。”林晚摇头,“我没做错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乱。如果学校真的禁止她卖东西,那家里就少了一份收入。
她得想个办法。
---
中午,林晚去了教务处。
王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戴金丝眼镜,表情严肃。
“林晚同学?”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好,我正要找你。”
“王主任。”林晚站得笔直,“关于有人举报我在校外摆摊的事,我想解释一下。”
“你说。”王主任放下手里的文件。
“我确实在学校后门卖过糖饼。”林晚开门见山,“但我是在周末,放学后,不影响上课,不影响学习。卖的是自家做的东西,干净卫生,明码标价。”
“学校有规定,学生不能从事经营活动。”王主任说。
“我知道。”林晚点头,“但王主任,我家的情况特殊。父亲在木材厂做工,一个月工资四十二块五,要养活一家五口。母亲身体不好,两个妹妹还小。我上学要学费,要生活费……”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我不想总跟家里要钱。我想靠自己,挣一点是一点。”
王主任沉默了。他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这个瘦弱但眼神坚定的女生。
“你的成绩,我看了。”他说,“期中模拟考,班级第十二,年级前一百。长跑比赛拿了第五名。郑老师对你评价很高。”
林晚没说话,等着下文。
“按理说,学校应该按规定处理。”王主任叹了口气,“但你的情况……确实特殊。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这是学校勤工俭学申请表。你要是愿意,可以申请在食堂帮忙,每天中午一小时,一个月八块钱。”
八块钱。
不多,但稳定,而且是学校允许的。
林晚接过表格:“谢谢王主任。”
“但我有要求。”王主任说,“第一,成绩不能下滑。期中考试,你要考进班级前十。第二,不能再在校外摆摊。能做到吗?”
“能。”林晚毫不犹豫。
“那就这么定了。”王主任摆摆手,“去上课吧。”
走出教务处,林晚长长舒了口气。
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她也知道,举报她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
下午放学,林晚没去操场跑步。
她去了食堂,找负责勤工俭学的李师傅报到。
李师傅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围着油腻的围裙,正在切白菜。看见林晚,他打量了一眼:“你就是王主任说的那个学生?”
“是,李师傅。”
“行,以后每天中午十一点到十二点,来帮忙打饭,收拾桌子。”李师傅指了指墙角的一堆抹布,“现在就开始吧,把桌子都擦一遍。”
食堂有三十多张长桌,每张都要擦。林晚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抹布是油腻的,水是冰凉的。她一遍遍搓洗,一遍遍擦拭。手指很快冻得通红,但动作没停。
擦到第十张桌子时,她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笑声。
是周丽华和几个女生,正端着饭盒走进来。看见林晚,周丽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讥讽的笑容。
“哟,这不是咱们班的学霸吗?怎么在这儿擦桌子啊?”
林晚没理她,继续干活。
“跟你说话呢!”周丽华走到她面前,“怎么,卖饼被学校抓了,改擦桌子了?”
旁边几个女生笑起来。
林晚直起身,看着周丽华:“勤工俭学,学校允许的。怎么,你有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周丽华扬起下巴,“我就是觉得,有些人啊,再怎么装清高,骨子里还是个乡下人。干这种粗活,正合适。”
“周丽华。”林晚的声音很平静,“你爸是百货大楼副主任,你家条件好,你可以不用勤工俭学。但这不是你嘲笑别人的资本。”
她拿起抹布:“我靠自己的劳动挣钱,不丢人。丢人的,是那些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瞧不起劳动人民的人。”
“你——”周丽华脸色涨红。
“还有,”林晚继续说,“举报信的事,我知道是你干的。但没用,学校给了我勤工俭学的机会。以后,我会正大光明地挣钱,正大光明地学习。你要是有本事,就在成绩上超过我。别总玩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说完,她转身继续擦桌子。
周丽华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个女生拉她:“丽华,算了……”
周丽华狠狠瞪了林晚的背影一眼,摔门走了。
林晚没回头。
她擦得很认真,每一张桌子都擦得干干净净。
冰水刺骨,但她心里是热的。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她可以堂堂正正地挣钱,堂堂正正地学习。
至于那些暗箭……
让它们来吧。
她已经穿上了盔甲。
---
晚上,林晚在宿舍写勤工俭学申请表。
赵雪梅凑过来看:“林晚,你真要去食堂帮忙啊?”
“嗯。”林晚点头,“一个月八块钱呢。”
“可是……多累啊。”赵雪梅小声说,“周丽华她们肯定要说闲话。”
“让她们说去。”林晚放下笔,“我不偷不抢,不怕人说。”
孙秀芹在床上咳嗽了几声。林晚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烫。
“吃药了吗?”
“吃了。”孙秀芹声音很弱。
林晚给她倒了杯热水:“多喝点水。”
“林晚……”孙秀芹忽然拉住她的袖子,“谢谢你。”
“别客气。”
“那个举报信……”孙秀芹压低声音,“我听见周丽华和王涛商量来着。说要把你赶出一中。”
林晚心里一沉,但面上平静:“我知道。”
“你要小心。”孙秀芹说,“王涛他爸……好像在教育局。”
“嗯。”林晚点头,“我会注意的。”
她回到自己床边,拿出郑老师给的那本数学笔记,开始复习。
但心里却在快速思考。
王涛的父亲在教育局,周丽华的父亲是百货大楼副主任。这两个人联手,确实能给她制造不少麻烦。
但她不怕。
她有成绩,有郑老师支持,现在还有了学校的勤工俭学资格。
更重要的是,她有空间,有时间,有前世的记忆。
这些,都是她的底气。
意识沉入空间。
灰雾里,她把今天的遭遇复盘了一遍。然后开始制定应对策略:
第一,期中考试必须考进前三,拿到奖学金,用成绩说话。
第二,勤工俭学要认真做,不给任何人抓把柄的机会。
第三,家里的生意要稳住,这是她的退路。
第四,和郑老师保持沟通,必要时寻求帮助。
一条条,清晰明确。
退出空间时,头又开始痛。
她揉着太阳穴,想起要控制使用时间。
但今天……情况特殊。
她需要更清晰的思路,更周全的计划。
吃点苦,值得。
窗外,寒风呼啸。
宿舍里,周丽华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赵雪梅在看小说,孙秀芹在咳嗽。
林晚吹灭煤油灯,躺下。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
她知道,从今天起,战斗升级了。
不再是小打小闹的嘲讽,而是真刀真枪的较量。
但她准备好了。
她的笔名叫“破虏”。
她的人,也要像这个名字一样。
破开一切阻碍,勇往直前。
睡吧。
明天,又是新的战场。
而她已经磨好了手中的箭。
这一次,她要射向的,是更高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