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晨雾将散未散。
“奇味轩”前店刚卸下门板,便迎来了今日的第一批客人,多是昨日得了信、前来补货的附近酒楼伙计和熟客。周掌柜强打精神,带着钱六和另一个伙计照常接待,算盘声、报价声、打包声不绝于耳,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然而,这份忙碌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巳时初,店外街道上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只见七八个穿着皂衣、挎着腰刀、满脸横肉的差役,在一个穿着青绸长衫、留着两撇鼠须、眼神倨傲的中年师爷带领下,气势汹汹地来到“奇味轩”门前。为首师爷手中晃着一张盖了红印的文书,尖着嗓子喝道:“市令司办案!闲杂人等闪开!掌柜的呢?出来回话!”
店中客人见状,纷纷变色,有的匆匆结账离开,有的则退到一旁,好奇又畏惧地张望。对面茶馆里,听说书的人似乎也多了起来,窗口挤满了脑袋。
周掌柜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迎到门口,拱手道:“小老儿便是本店掌柜,姓周。不知各位差爷驾临,有何贵干?”
那鼠须师爷斜睨了周掌柜一眼,抖开手中文书,阴阳怪气道:“周掌柜?有人举报,你‘奇味轩’售卖之辛辣调料,所用辣椒、花椒等物,来路不明,涉嫌私贩禁货,逃漏关税!奉市令大人之命,特来稽查!这是公文!你是自己把账册货品交出来,跟咱们回衙门问话,还是等咱们搜?”
周掌柜不慌不忙,再次拱手:“差爷明鉴,小店所售货物,皆从合法渠道购入,有正规契书、税单为凭,绝无私贩之事。账册在此,请差爷查验。” 说着,从柜台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账册、契书、税单,双手奉上。
鼠须师爷看也不看,冷笑道:“谁知你这些文书是真是假?有没有夹带私货,搜过才知道!来人,给我搜!仔细点,任何可疑之物,统统查封带走!”
“且慢!” 周掌柜提高声音,挡在差役面前,脸上依旧带笑,语气却强硬了几分,“差爷,稽查办案,也要依循章程。小店敞开门做生意,不怕查。但若要搜查,也需出示搜查文书,指明具体嫌疑,并由街坊邻里见证。您手中这份,只是传讯问话的公文,并非搜查令。况且,小店是正经商户,与沈记商行合营,在官府亦有备案。若无确凿证据便强行搜查,损了货物,惊了客人,坏了招牌,这损失……恐怕沈记少东家回来,或是胡同知大人问起,都不好交代。”
他抬出了沈记和胡同知,既是表明背景,也是隐隐的警告。那鼠须师爷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料到这老掌柜如此硬气,且对官府文书门清。他接到的指令是借故生事,施压恐吓,最好能搅黄生意,或逼得对方幕后之人出面,而非真的立刻查封拿人。毕竟“奇味轩”眼下生意正火,与沈记关系密切,没有铁证,他也不敢把事情做绝。
“哼!好个牙尖嘴利的老儿!” 鼠须师爷色厉内荏,“你说合法便合法?谁能作证?这些辣椒花椒,分明是南疆异种,寻常商路岂能轻易购得?定是走了私道!”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子声音从店内传来:“我能作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墨昭从后堂缓步走出。她今日穿了身素雅的月白裙衫,外罩淡青比甲,头发用一根玉簪简单绾起,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她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到周掌柜身侧,对那鼠须师爷微微颔首。
“这位想必是市令司的程师爷。” 墨昭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小女子墨昭,是这‘奇味轩’的东家之一。关于本店所用辣椒、花椒的来源,程师爷若有疑问,墨昭可在此说明,并出示证据。”
鼠须师爷(程师爷)眯着眼打量墨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轻蔑,没想到这铺子的另一位东家,竟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哦?你就是墨东家?你说你能作证?证据何在?”
墨昭不答,翻开手中册子,指着其中几页道:“此乃沈记商行与蜀中‘锦绣山庄’、滇南‘百草堂’签订的长期供货契书副本,上面清楚列明辣椒、花椒及其他数种香料的品种、数量、价格、交货时间,以及经由蓉城、江州、抚州三地榷场报关纳税的详细记录,印鉴齐全。‘锦绣山庄’与‘百草堂’是朝廷特许经营南货的大商号,其货物通关文书,可在抚州户曹与市舶司联合档案中查到。程师爷若不信,可随时派人前去核对。”
她又翻过几页:“这是本店自开张以来,所有原料的入库记录、使用记录,与销售账目完全吻合,可证明所有辣椒花椒皆用于炒制底料,并无额外囤积或流向不明。这是近三个月的税单,由抚州税课司签发,一文不少。程师爷,您看,可还有疑问?”
她语速平稳,证据一一罗列,条理清晰,无可辩驳。店外围观的人群发出低低的议论声,看向程师爷等人的目光已带上了怀疑。对面茶馆的窗口,那几个“听书”的汉子,也交换着眼神,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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