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昭回到梧桐巷小院时,已过未时。
张婶早已备好了简单的午饭,见她回来,忙将温在灶上的饭菜端上。墨昭见阿夜不在,问了一句。张婶说阿夜公子上午去了铺子那边,午时前便回来了,说是有些乏,在屋里歇着。
墨昭点点头,没多问,安静地吃了饭,又将从墨香斋买回的纸笔等物收好,那枚“平安”章则被她用油纸仔细包了,藏在了卧房床板下一处极隐秘的夹层里。做完这些,她换了身更家常的旧衣,坐在院中石榴树下,拿出炭笔和几张粗纸,开始勾勒铺子内部布局的细化图,以及那些“精品礼盒”的样式草图。神情专注,仿佛上午在慈云寺附近的短暂惊险,从未发生。
直到夕阳西斜,阿夜的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他走了出来,脸色比上午更苍白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他看到墨昭在树下画图,脚步顿了顿,走到井边,打了桶水,慢慢洗漱。
“回来了?” 墨昭头也未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铺子那边如何?”
“工匠手脚还算利落,刘安盯着,无大碍。” 阿夜擦干脸,走到她旁边的石凳坐下,目光落在她笔下逐渐成型的、精巧的礼盒图案上,“你上午……可还顺利?”
墨昭笔下不停,淡淡“嗯”了一声:“买了些纸笔,顺便逛了逛慈云寺。人很多。” 她顿了顿,笔尖在“平安”二字的花纹上加重了力道,“寺里香火鼎盛,求平安的人……不少。”
阿夜听出了她话里的机锋,眸光微动:“人多眼杂,是该小心。”
“是啊。” 墨昭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清澈平静,“不过,既然来了这抚州城,有些事,避不开。铺子开张在即,我们总得有自己的‘耳目’,和‘手脚’。”
阿夜与她目光相接,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说,需要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和可用之人,不能完全依赖沈砚,甚至……可能需要主动接触一些暗处的力量。这与他不谋而合。
“耳目需灵,手脚要稳。” 阿夜缓缓道,目光掠过院墙,投向渐沉的暮色,“更要……知根知底。”
墨昭放下炭笔,将画好的图纸收拢:“根基在稳,不在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先把铺子开起来,站稳脚跟。其他的……”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见机行事罢。”
晚饭依旧简单。饭后,墨昭继续在灯下完善图纸,阿夜则拿了本杂书,坐在一旁,却并未翻看,只是望着跳跃的灯焰出神。张婶收拾完灶间,早早歇了。小院重归宁静,只有秋虫在墙角低鸣。
亥时三刻,墨昭吹熄了灯,回房休息。阿夜也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却并未躺下,只是和衣靠在床头,闭目调息,耳听八方。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院墙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夜猫踩过瓦片的“嗒”声,随即,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院中石榴树的阴影下,与树影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凝视,几乎无法察觉。
阿夜在黑暗中倏然睁眼,眸光锐利如鹰隼。他悄然起身,没有点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缓步走到窗边,手指在窗棂一处不起眼的木纹上轻轻一按。窗户悄然滑开一道缝隙,仅容一线目光。
院中,那黑影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确认。月光被云层遮掩,院中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精悍挺拔的轮廓。
阿夜屏息凝神,手指已无声地扣住了袖中冰凉的匕首柄。是敌?是友?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中,那黑影忽然动了。他上前一步,从浓郁的树影中走出半步,面朝阿夜房间的方向,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单膝跪地,右拳抵额,行了一个军中下级觐见主帅时最标准、也最古老的肃拜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浸入骨血的庄重与……悲怆。
没有言语,但那个沉默的、在暗夜中孤零零跪下的身影,已说明了一切。
阿夜扣着匕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心湖却骤然被投入巨石,掀起滔天巨浪。这个姿势,这个距离,这个时机……是旧部!是历经生死、离散经年,却依旧记得这军中古礼、并以此向他表明身份的旧部!
他喉结滚动,压下骤然涌上的复杂情绪,目光如电,仔细审视着那个跪在月光与阴影交界处的身影。身形精悍,跪姿稳如山岳,即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历经沙场淬炼出的、内敛而危险的气息。是“夜狼卫”的人?还是“玄甲营”的残部?亦或是……他麾下那支最神秘、也最忠诚的“影卫”?
他缓缓推开了窗户,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夜风带着凉意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院中那个依旧保持着跪姿、头颅低垂的黑影。
那黑影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一个压抑到极致、嘶哑破碎、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更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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