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八,夜,子时过半。
抚州城沉睡在粘稠的湿热夜色中,梧桐巷小院的书房内,一盏孤灯却还亮着。墨昭合衣靠在椅中,面前摊着几本账册,目光却没有焦点。白日里沈砚传来的消息,蜀中第二批原料在转运途中再次遇袭,虽保住了大半,但又有弟兄受伤,负责押运的小队长为了护货,胸口中了一箭,生死未卜。而作坊里,又有一名负责香料初步筛选的帮工,今日一早便没来上工,家里人说是不知所踪。
内忧外患,如影随形。蜀中山道被伏击还能说是对方手眼通天,可抚州内部接二连三的“意外”,若说全是巧合,她绝不相信。阿夜这几日行踪更加飘忽,她知道,他定是在暗中追查。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如同夜鸟掠过屋瓦的声响。墨昭心头微动,抬眼望去。片刻,房门被无声推开,阿夜裹挟着一身夜露的微凉气息闪身而入,身上那件深灰色布袍沾了些尘土,神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但眼神锐利,显然有所获。
“查到了?” 墨昭起身,将早已凉透的茶水推到他面前。
阿夜接过,没有喝,只是放在桌上,压低声音道:“李婶的母亲并未生病,她回的是邻县娘家,但有人看见,回去前一日,她在西市‘陈记杂货铺’后门,与一个陌生男人低声交谈过片刻。那男人面生,不像本地人,左耳下有一道寸许长的旧疤。王嫂扭伤手腕,是有人在晾晒场必经的青石板路上泼了清油,极为隐秘,若非我细查,几乎以为是意外。新坊打架的那两人,其中一个的堂兄,是前税课司陈税官的小舅子。而失踪的帮工孙小五,昨夜有人见他在城西赌坊后巷出现,行色匆匆,怀里似乎揣着东西。”
一条条线索,清晰而冰冷地指向同一个事实:有内鬼,且不止一个,目标明确,就是要破坏“奇味轩”的生产核心,尤其是炒制和配料环节。
“左耳下有疤的男人……可查到行踪?” 墨昭眸光沉静。
“夜枭的人盯上了。他落脚在城西‘悦来客栈’,用的是假路引,身份是行商,但基本不出门,也不见客,极为警惕。与他接头的,除了李婶,还有……‘陈记杂货铺’的伙计,而‘陈记’的东家,是胡同知倒台前,一个负责替他打理灰色生意的远房表亲。” 阿夜的声音带着寒意,“孙小五进了赌坊就没再出来,我让人盯着。至于王嫂路上泼油和打架的事,虽然指向胡同知旧部,但手法低劣,更像是在转移视线,或者……是两拨人。”
“两拨人?” 墨昭眉头微蹙。
“嗯。破坏核心工艺,像是要毁掉‘奇味轩’的根本,这符合林相彻底掐死我们的意图。但泼油、打架、甚至可能收买孙小五偷窃半成品或配方残页,这些更像是地头蛇趁乱打劫,或是胡同知残余势力报复泄愤,也可能……是有人想趁火打劫,浑水摸鱼。” 阿夜分析道,“但无论如何,内鬼必须清除。夜已深,对方应该料不到我们行动这么快。我打算……”
他低声说了计划。墨昭仔细听着,眼中光芒闪动,末了,重重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务必干净利落,不要惊动旁人,也不要留下后患。刘二狗和周掌柜那边,我去安排。”
寅时初,万籁俱寂,正是人最困倦之时。
城西“悦来客栈”二楼最里间,那左耳带疤的汉子(自称姓胡)和衣躺在床上,眼睛在黑暗中睁着,毫无睡意。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抚州这趟差事,比他预想的要麻烦。那墨昭不过是个女子,身边防卫却如此严密,几次下手都未能竟全功,还折了李婶和王嫂这两枚暗子。上头催得紧,若再拿不到核心配方的确切信息,或是彻底瘫痪其生产,恐怕……
正思忖间,窗外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瓦片松脱。胡疤脸猛地坐起,手已摸向枕下的匕首。然而,他快,来者更快!就在他起身的刹那,窗户无声洞开,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入,不等他呼喊出声,一柄冰冷的短刀已横在他颈间,另一人手指如电,点中他数处大穴,胡疤脸顿时浑身僵直,口不能言,只剩眼珠惊恐地转动。
是阿夜和一名夜枭精锐。
阿夜看也不看他,对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夜枭迅速在房中搜查,从床板夹层、墙壁暗格中,搜出数封密信、一包金银、以及一小瓶疑似毒药的粉末。密信内容,正是向“京中主人”汇报抚州“奇味轩”内部情况、破坏进展,并请示下一步是否动用“更激烈手段”的禀报。落款虽无具名,但信纸和封印的暗记,与夜枭之前掌握的、林相门下传递密信的方式有七分相似。
“带走。” 阿夜淡淡道,将那瓶毒药和密信收起。
几乎同时,城西赌坊后巷一间堆放杂物的破屋,被几名扮作更夫和醉汉的夜枭悄然围住。屋内,失踪的帮工孙小五正蜷在草堆里,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瑟瑟发抖,他怀里是偷出来的几包半成品香料和几张残缺的工艺记录。门被踹开的瞬间,他吓得魂飞魄散,还没来得及求饶,便被堵嘴捆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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