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家宴,严修留侄子吃了午饭。
严修的发妻也已经过世,不过他并未续弦,是一个妾室,也就是严念的母亲在管理内宅事务。
本朝士大夫妻死不续弦,以媵妾终家事的并不是太多,主要是考虑到家里下一辈的婚配问题。但是以严修这名声,哪怕续弦,他的儿女婚配照样有问题,所以就不用烦恼这事儿了。
家宴里一起吃饭的内宅女子除了严修的三位妾室,还有就是他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儿。
在严恕看来,她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包括他那位名唤三娘的堂妹。
以前的严恕应该也见过堂妹,但是她年纪太小,实在看不出来什么。而如今她也十岁了,妥妥美人胚子。
严恕自己家里根本就没几个丫鬟,而且在相貌上都十分平平。去外面的话,他能在大街上看到的女性多半都是寒门小户出身,样貌即使还好,打扮气质终归输了一筹。而行院里的女孩子肯定有色艺俱佳的,但是他又不敢看。所以穿越过来以后,他还真没见过几个美女。
严修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在席间居然还想劝严恕喝酒。那个酒就是普通的白酒,严恕当然不敢喝。
还好,严思替严恕劝住了他爹。
一顿饭吃完,严修就把严恕叫到偏厅喝茶。严恕求之不得。
伯侄二人坐下以后,严修笑问严恕:“刚才吃饭前,思哥儿和我说,你过来是因为在他嘴里听到了我做过的一些事,觉得很奇怪,所以想亲自来看看我这个大伯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么?”
严恕没料到严思那么直接,有点脸红,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呵,其实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奇怪。你爹才奇怪啊。李太白说得好,‘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这一辈子,活在世上,唯一真实的不过就是体验。快乐欢愉的体验自然是越多越好,人这一辈子才没有白活,你说对吗?至于,生前功业生后名,这都是无所谓的事。”严修说。
“额……您说得对。不过我觉得我爹和您……对于什么是快乐理解不一样。”严恕斟酌着说。
“我知道,我也不是没读过书。他所谓的快乐,是孔颜乐处那种么。我只能说,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能去骗骗鬼。”严修表示不屑。
“可是,您天天这么着,不会腻么?就像您让二哥**岁就出入风月场所,他现在就一点也不想去。”严恕说。
“思哥儿是个奇怪的孩子,每个人天性不同吧。我觉得他像你爹的儿子,不像我儿子。”严修一笑。
“的确。”严恕也笑了。
“其实你说得对,是会腻的。但是世上好玩的事那么多,对女色腻了,还有六博,有萧鼓,有美食美酒,有诗词文章,有琴棋书画,有戏曲。人这一辈子,除去前十几年被父母管束,后几年缠绵病榻,能真正享受这些东西的时间并不长,还能都腻了?”严修问。
严恕不得不承认,严修说得对,以古人这平均寿命,都玩腻的概率不大。
“我很喜欢魏文帝的《与朝歌令吴质书》,你读过么?”严修问。
说实话,严恕这辈子没读过,但上辈子他读过。这是非常有名的一篇骈散结合的千古文章,只不过穿越过来以后,他忙着搞科举,于魏晋文章上面没留意过。
严恕点点头,上辈子读过的也算读过不是?
“既妙思六经,逍遥百氏;弹棋间设,终以六博;高谈娱心,哀筝顺耳。驰骛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宾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怆然伤怀。”严修朗声颂出,别有一番味道。
他笑了笑,说:“曹丕当时为魏国太子,后来为大魏皇帝,他仍然有这种‘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之叹。我只是个普通人,又岂能超脱其外?但是,有没有尽兴过,那还是很重要的。”
严恕说:“建安年间,时疫流行,朝局又波谲云诡,以至于士人皆有朝不保夕之感,想要及时行乐也是正常的。可是如今圣朝清化……”
严恕的话还没说完呢,严修就把他打断了,说:“你这是应制文章写多了?刚才我还觉得你不是榆木脑袋,现在却连‘圣朝清化’都出来了,你要想聊这个,那就请出去吧。”
严恕汗啊,他只能不明显地翻个白眼,然后闭嘴。
“我不是你爹,你想翻白眼可以直接翻。”严修笑,然后说:“有什么不满也可以直接说。”
“哈,大伯您真是……”严恕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他想了想说:“您真的不觉得士人于国家,于百姓都是有责任的么?”
“不觉得。”严修说得很直接,“我的确蒙受祖荫,有生员的身份不用纳税服役,有良田几百亩和其他一些产业,可以让我不事生产,专心高乐。可是,那都是我运气好啊。不是有个‘坠茵落溷’的典故么?花瓣飘落,有些落到丝绸垫子上,有些落到厕所里,际遇不同。但是你要说,落到丝绸垫子上的花瓣因此就对落到厕所里的花瓣多了什么责任。我觉得那就是胡扯。”
“我并不是肉食者,我没有执敲朴以鞭笞天下,我对他们有什么责任?”严修反问。
“可若有一日,四海横流,大厦倾颓,难道您可以独善其身?”严恕问。
“还是那句话,坠茵落溷这都是命,我或者我的后人,若有朝一日落厕所里,我也认了。至少我曾经获得过愉快的日子,享受过了,得不得好死的事儿,没那么重要吧?”严修说。
“啊……这……”严恕不得不说,他大伯这逻辑,还挺自洽的。
“哈,你爹要是知道我和你说这些,肯定来找我吵架,说我败坏子弟。不过,我觉得我家子弟自然该有自己的脑子,难道是我说一句,你就跟从了么?那你爹说的也不少啊,圣人的话,你更是从五六岁天天开始背了。难道我一番话就有那么大的效果?其实很多事,还要你自己想明白。人生在世,‘不受人惑’这四个字是顶顶要紧的。”严修喝了一口茶。
严恕点点头,说:“是,侄儿谨受教。”
严修摆摆手,说:“谈不上什么受教不受教的。你在你爹面前别轻易说这些,否则挨揍的话,我救不了你啊。”
严恕一笑,然后他便告辞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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