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日,严恕彻底收心,待在家里根本不出门。天天在家读书写文章。一开始是有些难受的,毕竟松快的日子太长了。但是他强迫自己把那个颗飘荡不安的心定下来,时间长了,也就真的安定下来了。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这《大学》里面他背得滚瓜烂熟,几乎融入骨血的句子,他开始有了切身的感受。
理能胜欲,这是一个少年第一次对自己的自制力有了信心。是很好的一种感觉,严恕看到了他自己的力量,意志的力量。
他一直觉得,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在赤手搏豺虎,而在于控制自己。
严恕不知道,如果没有他爹的威胁,自己是不是能那么快就把心收回来。但是他相信,这次他最终应该还是能把持住的。毕竟在大伯家的时候,面对严修的诱惑,他坚定地选择了拒绝。那是他完全自主的选择。
但是,在最初的高兴过去以后,严恕又想了很多。然后他就觉得脑子有点乱了。
处理**有两种方式,一个就是如严修这样,选择放纵,当所有滋味都尝遍,可能会出现厌倦,然后产生梦幻泡影之感。还有一个就是像严侗一般,选择节制,以强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的某些本能,死守君子禽兽一线之争。
这两种方式,严恕都觉得有些不足。他想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他希望是更加调和的。读了那么多朱子和二程的书,他自然明白,先贤所谓的“人欲”指的并不是吃饭穿衣等正常的**,而是过多过滥的**。可是,什么叫“过多,过滥”,每个人应该会有不同的标准。那么这个标准是什么呢?
严恕上辈子在他父亲的书柜里看到过一本书,名字叫做《规训与惩罚》,是后现代思想家福柯的名着。不知道是翻译问题,还是写作的内容问题,行文有些晦涩难懂,当年的他并没有看下去。
后来,他去网上查了下这本书的大致内容,有一个观点他觉得很有意思,就是所谓人类社会的规则都是权力网络后天构建的结果。
而在这个时代,无数先贤都告诉他,那些道德标准,是他心中固有的。天命之谓性,自明诚谓之性,是么?人的天性真的如儒家先贤所说的那样光明?还是说,道德律令,仅仅是总有话语权力者的规训?
严恕想不清楚了。他不知道当时他对严修的拒绝,是出自自己心中的道德律令,还是出自长期以来自己受到的儒家教养的熏陶,抑或仅仅是出于对他爹的家法的畏惧。他觉得,很多种因素夹杂在一起,他分析不清楚,想不明白。
这个夏天的晚上,一个少年失眠了。原因是他想不清楚道德的元命题。
这当然是很难的,古今中外的无数哲人在这个方面各有解释。最方便的当然是投入宗教,彻底接受神圣经典的训导。但是这对于严恕来说是不太现实的。
休谟所谓的道德命题上的惊险一跃困住了多少思想家?实然是推不出应然的。真不必然导向善,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善呢?我们怎么定义善恶?
严恕的**当然是非常真实的,非常动物本能的,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善的。或者说,他觉得这是无关善恶的,就像人饿了想要吃饭一样。
朱子说过,恶就是没有安置好的**。也就是说,有**是正常的,但是所有的**应该通过适合的渠道疏解,而通过不合规范的渠道释放,那就是恶了。
人饿了要吃饭,这没错。但是去偷去抢就有问题了,从濒临饿死的孩子手里抢走他最后一点粮食,这就不对了吧?
人到了一定年纪,会慕少艾,这是没错的。但是无媒苟合,或者去逛青楼,这就不对了吧?
但是,这对或者不对的评价,到底是怎么来的?是放诸四海而皆准,俟百世而不惑的么?肯定不是啊。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文化背景的人,会做出不同的评价,有不同的道德观念。
所以,严恕他想不清楚了,自己当初的拒绝到底是出于本心,还是出于规训。如果是出于规训,这是必要的规训,还是过多的规训?
严恕的欣喜散去,更多的是迷惑。他知道,这个迷惑,可能是在圣人的经典中无法得到解答的。
他想问严侗,但是他也知道,他爹是一个纯正的儒家信徒,他的回答一定是本诸儒家经典的。可是,他这次并不想完全按照儒家的套路去想问题。
他的头脑里,不应该由别人的思想来跑马,不是么?哪怕这个“别人”是孔子、孟子、曾子、子思子、二程子和朱子。
严恕心里有什么东西倒塌了,那是他日日夜夜的苦读、背诵,一点一滴浸润出来的东西。那是他一篇篇文章反复揣摩,一点一点构建出来的东西。
以前,他虽然号称疑古,却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些圣人之言在原则上的正确性。可是,今天不一样了,他开始彻底的怀疑。
这种动摇让严恕很惶惑,这是从价值观上的彻底动摇。如果在修真小说里的话,基本上等于道心崩溃了吧?
严恕感叹:果然做人就是不能想太多。以后他再写八股文的时候,代圣贤立言会不会就有问题了?会不会立场就不对劲了?应该不会吧。毕竟那么多所谓毫无廉耻的小人,也能把时文写得很溜,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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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说变成议论文了。后面还有一篇议论文。我昨天已经说了,最近几篇会有很多议论。主角从人性的本能出发,触及了伦理学的元命题,什么是善。这个问题太难了。康德因为引入了上帝的概念,说服不了我。边沁的功利主义因为需要不断打奇怪的补丁,说服不了我。罗尔斯的正义论因为忽视了个人偏好的极大不同,说服不了我。休谟和后现代主义者破而不立,更加谈不上说服我。儒家的理论因为和我的价值观有根本的冲突,也说服不了我。
最后,主角是可以走出来的,我不能。这种问题,最后还是得靠信仰解决。我可以强行设定主角的信仰,却不能强行设定自己的信仰。不得不说有点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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