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过后,严侗本来想从县学辞职,奈何从县令到教谕到县学的生员都坚决不同意。
严侗觉得这次嘉善县学生员可以实现乡试突破,纯纯是因为运气好,他教了那么几个月,能有啥大的帮助?可架不住大家都不那么想啊。
最后省学政杨樾亲自写了一封信,让严侗留在县学继续当训导。严侗没办法,他不好驳大宗师的面子,只好收回了辞呈。
时间来到了至平四年的腊月,在一片准备新年的气氛中,严侗收到了来自浙江巡抚的一封私信。信件的内容是让严侗写信去劝一下王灏云,让他不要再和内阁硬顶。
严侗从南赣回来以后,没有再和王灏云联系过,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接到李允中的信,严侗是一脸懵逼的,而且信中语焉不详,严侗根本就不知道他师兄又在哪里和内阁作对了。
但是巡抚大人亲自来信,又让严侗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浙江巡抚李允中和王灏云的私交是不错的,但是他劝不了王灏云,说明这件事肯定又牵扯到某些原则问题了。
严侗想了半日,决定先写封信去试探着问一下,并且把李允中来信的消息先告诉王灏云,以便引起对方的重视。毕竟他现在两眼一抹黑,要劝什么也不知道。
王灏云做事,一向是不管上面的,得罪内阁,甚至皇帝是正常的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严侗也不想深劝。一来,是他觉得他师兄心志甚坚,决定的事不是别人可以左右的。二来,他师兄是很聪明的人,应该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考虑清楚了,没必要别人帮他分析。
严侗的信发出以后,他就通过自己在浙江布政使司的关系,了解了一下王灏云到底怎么了。
得到的消息是,南赣干戈方平,朝廷就迫不及待地搞摊派了,弄得当地民不堪命,直接冲击巡抚衙门情愿。
本朝自太宗年间以来,皇帝会委派心腹宦官坐镇边防重镇,称“镇守中官”或“镇守内官”,这些内监除了“镇守”以外,还承担搜刮各地土产,向朝廷进贡的职责。
之前南赣兵荒马乱的,那些中官不敢过去,基本都只留在省城。可是如今南赣匪患已平,那些摊派自然卷土重来。
摊派极其麻烦,从山珍药材,到皮毛渔获,到染料水果,林林总总,各式各样。而且要从南赣把这些土产运送到京城,过程中损耗极大,所有中间的损耗和各级官吏的盘剥都必须百姓自己承担,这里面的成本往往十倍于贡物本身。多少承担征收和运送任务的粮长倾家荡产。
王灏云自然认为这是弊政,他自作主张暂停了摊派,然后上书朝廷,请求蠲免。南赣百姓困于匪乱数十年,如今刚刚得以喘息,苛政就卷土重来。是可忍孰不可忍。所谓苛政猛于虎,这不是让百姓重新入山为盗么?怪不得盗匪剿不完呢。
可是,内阁也有内阁的苦衷。如果免了南赣的贡品摊派,那其他地方肯定有样学样,这么多的贡赋要是都收不上来,内廷的正常生活都要运转不下去。
之前还有借口,兵乱匪乱未平,摊派暂停,大家都说不了什么。如今既然皆已平定,那么南赣有什么理由搞特殊呢?
所以内阁驳斥了王灏云的上书,勒令他配合镇守中官,于明年三月前收齐南赣地区拖欠的贡赋。
王灏云直接辞职。内阁却不允辞呈。这一下子两方面就顶起来了。
严侗知道前因后果以后,完全支持王灏云的决定,劝什么劝?大不了这官不做了。
严恕看他爹这几日在书房各种忙于写信,还时不时出门会友,一反常态,有点好奇出了什么事。不过又怕他爹觉得他太闲,给他加课业,所以一直忍着没问。
一直到腊月廿十,书院放假了,他才大着胆子询问他爹具体情况。
严侗知道儿子好奇这事以后,瞥了严恕一眼,说:“你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的课考?有空管这种事。”
严恕无语,不就是腊月课考拿了乙等么?这又咋了?总不能次次甲等吧?不过他不敢反驳。
严侗一想,算了,儿子也快十五岁了,不能算小孩子了,和他说说也没啥。于是,就把事情的始末都和严恕说了。反正在这个家里他也没其他人商量事。
严恕听了以后,第一反应是佩服顾青先生的勇气。第二反应是既然顾青先生不愿从命,内阁为何不准他的辞呈?
于是,他问:“内阁为何不许顾青先生辞职?”
严侗说:“如今伯淳师兄在南赣极有威望,当地匪患刚平,还有很多安民措施需要落实,若别人去做,不免处处掣肘。而且南赣百姓那么多年没有官军保护,在土匪面前基本靠结寨自保,民风非常剽悍。如果让别人去收贡赋,逼出民乱,得不偿失。”
“可是,顾青先生他不愿意,内阁远在千里之外,如何逼他就范?”严恕不理解。
严侗略一思索,就想到了比较可怕的结果。王灏云在南赣平定匪乱的时候,有太多的事做得有违朝廷制度了,如果现在要秋后算账,那就不是辞职的事了,严重起来,一条命不够赔。
匪患未平的时候,王灏云还有用,朝廷自然优容一二。但是如今匪患平定,而他又那么不听话,那么在卸磨杀驴同时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能。
李允中会那么着急地写信过来让他劝他师兄,可能就是看到了这个前景。
但是,严侗是了解王灏云的,虽然他这个人做事挺会权变的。但是到他认为的底线,就会特别坚持。正所谓“既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王灏云对朝廷的各种情况早就洞若观火。他在平定匪乱的时候,留下那么多的把柄,如今又和内阁硬顶,分明已经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了。
严侗在想通这一节以后,心中一痛。他没办法劝他师兄退让,可是,似乎也没办法接受他师兄因为这个付出太过惨重的代价。
严恕见他爹不说话,表情却几度变化,最后转向哀伤,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问:“爹爹,您想到了什么?”
“希望是我想多了,内阁不至于如此行事。”严侗一叹。
“啊?”严恕震惊。
“你别问了。这不是你考虑的事。”严侗挥手让儿子出去,他不想再说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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