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李靖那一声沉重的“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其引发的暗流,远比表面看到的涟漪要汹涌得多。这位早已淡出权力中心、却在军方拥有无与伦比声望的“军神”对太子那荒诞不经的“梦里学策”所表现出的、近乎认可的沉默态度,迅速在长安的武将圈层中传播开来,并被赋予了各种意味深长的解读。
紧接着,英国公李积,这位如今在朝中掌有实权、同样战功赫赫的名将,态度也发生了微妙而明显的变化。
若说之前李承乾监国,军方更多是遵循制度与陛下的旨意,保持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甚至带着些许审视的疏离,那么现在,一种主动的、带着试探与结交意味的靠近,开始悄然发生。
首先依旧是李靖。他离宫后没几日,便命府中心腹家将,抬着一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送到了东宫。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的、纸张已然泛黄甚至有些残破的兵书战策。其中有市面上常见的《孙子兵法》、《吴子》,但更多的是一些孤本、手札,甚至还有几卷显然是李靖本人亲笔所书的、关于骑兵奔袭、山地作战、粮草补给等方面的实战心得与总结,墨迹深浅不一,记录着他一生征战的精华。随书附上的信笺上,只有寥寥数字:“老臣浅见,或可供殿下闲时一哂。”
这已不是简单的示好,这近乎是一种衣钵传承的暗示!
李承乾看着那满满一箱子的兵书,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和艰深晦涩的术语让他头晕眼花。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赶紧丢开,对着前来送书的赵节抱怨:“卫国公这是何意?孤看着这些字就头疼,还不如多看两页食谱来得有趣。搬去库房,落灰去。”
几乎与此同时,李积在显德殿议事时,对李承乾的态度也恭敬亲切了许多。议事间隙,他会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一些边境军镇的趣闻轶事,或是某些蕃将的性格特点,甚至偶尔会就一些并非十分紧要的军务,“请教”太子的看法。
“殿下,陇右送来几匹新到的波斯良驹,神骏非常,不知殿下可有兴趣一观?”李积捋着短须,笑容可掬。
“殿下,近日吐谷浑使者入朝,其王有意请婚,此事关乎西陲安定,殿下以为该如何应对更为妥当?”
“安西都护府奏请增设两个烽燧,位置在此,殿下觉得……”
这些问题,李承乾一律以不变应万变。
看马?“不去,马厩味儿大。”
和亲?“问礼部。”
设烽燧?“你们定。”
他用最简洁的敷衍,应对着所有试图将他拉入军事话题的尝试。然而,李积等人却似乎并不气馁,反而愈发觉得这位太子深藏不露——瞧这淡泊名利、举重若轻的姿态!
更让李承乾哭笑不得的是,连一些中级将领,如程知节(程咬金)之子、如今在十六卫中任职的程处默等人,见到他时,那眼神都炽热了几分,行礼也格外用力,仿佛他是什么隐世的兵法大家。
这一切的转变,都让李承乾感到极其不适,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兵权,不是什么军方的拥戴。他只想守着自己那一方小厨房,研究他的糖和菜,在父皇最后的时光里尽点孝心,护着那个天真无邪的治弟平安长大。仅此而已。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明白呢?
这一日,李积又借着汇报西北屯田事务的机会,在显德殿内“顺便”提起了吐蕃近来在边境的异动,言语间颇多暗示,希望听听太子的“高见”。李承乾耐着性子听完,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平静终于彻底崩塌。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指着窗外他那小厨房的方向,几乎是冲着李积低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被误解的愤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
“英国公!诸位将军!你们到底要孤说多少遍才明白?!”
他的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孤!李承乾!真的!只是个爱吃糖的太子啊!”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想将周围那无形的、名为“期望”和“权力”的蛛网彻底撕碎。
“你们说的那些兵马、粮草、布防、吐蕃……孤听不懂!也不想懂!”
他抓起案几上李积刚刚呈上的、绘有边境地形图的卷轴,看也不看,直接卷起丢到一边,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纯粹的厌恶与排斥。
(内心:兵权?那是什么玩意儿?黑乎乎的,硬邦邦的,能像饴糖一样拉出丝吗?能像冰糖葫芦一样酸甜可口吗?能像我刚熬好的梨膏一样润肺止咳吗?不能!那我要它来做什么?占地方吗?!)
他看着被他这番举动惊得愣在原地、表情错愕的李积,以及其他几位同样神色各异的将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颓然坐回椅子上,用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疲惫:
“求求你们了……别再来跟孤谈这些了……让孤安安静静地……研究糖,行不行?”
殿内一片死寂。
李积张了张嘴,看着太子那副不似作伪的、近乎崩溃的模样,所有准备好的、试图进一步拉近关系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与其他将领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那里面有困惑,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茫然。
这位太子殿下,他明明拥有着令人惊艳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军事洞察力(至少在那次分化突厥中展现无遗),却为何对此表现得如此深恶痛绝?甚至不惜自污,强调自己只是个“爱吃糖”的纨绔?
他们无法理解。
最终,李积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承乾一眼,躬身行了一礼,默默地退出了显德殿。
李承乾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良久,才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张写满了倦怠与疏离的脸。
他不需要兵权。
他只想守住内心最后一点,属于“李承乾”自己的、微不足道的甜。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军方的“靠拢”,如同最粘牙的麦芽糖,一旦沾上,似乎就再也难以轻易甩脱了。他这只想躺在糖罐里的咸鱼,终究还是被卷入了更深、更无法掌控的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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